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支箭钉在了自己背后的步兵盾上手一颤,脱弦的最后一箭偏离了轨道,射中原本那个目标的厚实胸铠,似乎没能造成重创。云缇亚扭头看去,最令他担忧的事发生了,敌方的茹丹弓骑已在他右侧的河对岸集结。就算他们不照着人射,下一刻乱箭齐发,自己毫无铠甲防护的坐骑必然会成了刺猬,然后他和爱丝璀德,定会被涌上来的重骑兵踩成肉泥
什么也来不及想。
他大喊一声,往敌人最稀疏的空隙冲去。一名羽骑似乎早就等待着这个机会,斜刺里向他迎来,撇开盾牌,扬起巨锤,即将对他挥出致命一击。
云缇亚死死攥住了一直挂在马鞍下的灰木长枪。
枪杆端平,什么都别动,尖头对着敌人猛冲
就是此刻
他没有招架,没有躲闪,马速愈加快了,如同去赴一场一往无前的邀约。借着这疾速的推动,枪尖准确地没入那人攻击前一刹那的破绽,刺穿钢甲,刺穿血肉,刺穿后心
血溅了云缇亚一头一脸。巨大的反作用力向他狠推过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忘了普兰达最宝贵的忠告。实在是应该在冲刺时把枪尖压一压,将对方的马一并刺死的。
那个骑兵连惨叫都未曾发出就坠下马去,但他的坐骑却前蹄直扬,挡在云缇亚去路前。云缇亚只感到视线霍然向上一挑,整个地失去重心,他和坐在他前面的女人一道被抛了下来。身后,是雷鸣般的马蹄和流星锤呼啸甩动的风声。
执掌死亡的血天使对他俯下身,欲吻他的前额。
云缇亚猛地爬起,双刀已握在手中,对着向他冲过来的敌人迸发出一声怒吼。本应弥漫着杀戮喧嚣的战场在他耳畔忽一下静寂了,只剩下风的低喃、河流的呜咽、鸦群拍打翅膀,他听见自己所有的骨骼、所有的血管都在一场烈火中嘶叫。是的,当一切都远去,只有那声音烙印在血肉与灵魂深处,清清楚楚,然而密不可分。
那场自母亲死后横亘了十五年的大火原来始终不曾弃绝他。
他感到一双手正在撕开他的身体,撕开死寂,撕开这个世界喑哑的喉咙,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正涌动着,翻滚着,迫切地要随着这裂响喷薄而出
来吧他用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吼道来吧
死与生的界限,在纵身一跃间,被漂洗成了尘埃下边角泛黄的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流星锤在西方一般是指多头连枷,一种极具杀伤力的甩击型钝器有的带有铁刺,对付重铠尤其有效。
文艺复兴之前的欧洲战场规模都不大,一场扫尾战通常只有几百人,一两个特别能打的家伙改变战局是可行的。
特别向骑马与砍杀ountbde这个临境感极强的冷兵器战术模拟游戏致敬。很多在历史资料上读不到的战术细节,如弓骑兵不能朝右射击、骑射须掌握提前量、长枪正面冲刺时最好把敌方的马也刺死等等,都得益于在游戏中的体验,感谢它陪伴了我三年的时光,也感谢当初将它介绍给我的人。
最后贴个骑砍牛人一弓一刀单挑轻骑兵大队的视频,射人先射马的猥琐打法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不过我考虑良久,还是让云同学当了爆头党,因为以他那点膂力,对着重甲战马不射个三五箭是射不死的
直接贴上来很卡所以我是传送门
、10 蚁冢3
那一夜对他而言本没有任何特别,只除了一轮硕大得令人触目生寒的月亮。它离大地是如此贴近,以至于连一丝最微细的阴翳都暴露在皎辉之下。当他在营地外森寂无人的小树林,将一个蜡封纸筒系在通体乌黑、嘴里衔着木签的猫头鹰爪上,目送它振翅而去时,他感到有什么正从幽暗里无声地注视他,某一瞬间,他以为那是悬在他背后的月光。
“出来吧。”那个瞬间后,他说。
“我问心无愧,倒是你在偷偷摸摸地做着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反而叫我出来”女人的轻笑被风吹送,有冷沁的嘲讽意味。
她就倚立在河畔一棵光秃的老垂柳下,衣白如霜,面孔浸满月色。仿佛自黑夜的至深处凝出的灵像,发间还流曳着淡雾,或许下一刻整个人影便会因风散去。他希望这确实是幻觉,但他记起那个在朔望夜、柳林风声和乌头草彼此的低语中透露的传言:瞎子的眼睛可以看见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吉耶梅茨将军还在世时,你就和他暗通款曲;第六军在你的小动作下还能坚持这么久,不知该说是神明眷顾还是你办事不力”她一步步向他走来。“不过今夜是最后一夜了吧。除了海因里希,南边的那些军队也会用什么方式响应你呢细作大人”
剑锋缓慢地从肩头抽出。
“您让我很为难,”他正色,“爱丝璀德夫人。”
爱丝璀德笑了。“没有人会相信我。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毫无证据的疯话。你何须畏惧”
他挑了挑眉。
“有一个人会相信。即便所有人都当做疯话,只有那个认死理的傻瓜会坚信不疑。你是他的女人,爱丝璀德,所以我不太想杀你,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被你害死。如果你的消失能让他活得更久一点儿,我想我会很乐意这么做。”
“他啊。”爱丝璀德仰起头,月光洒落在她眼睫上。“我不会对他说的。当我向人直接道出从第三者那儿获取的秘密,它就像剧毒灌进人耳,令听者痛苦而死。和你一样,我也希望他至少能活久一些。”
“好给你带来更多的消遣”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你这个魔女。”
他曾经很想知道她为了什么才来到第六军,可现在看来,答案已经不重要。和魔鬼订盟的灵魂总是超脱于世人的欲求之外,乐此不疲地玩弄人心。它们掠取人类最隐蔽的思绪与深藏若宝的情感为食,一面吞吃一面冷言讥刺,百般挖苦,直到将猎物掏成一具空壳,立马又去窥探下一个游戏对象他开始为某个傻瓜遗憾起来,或许那家伙最初不过也是逢场作戏,只是太高估了自己的理智与控制能力。“你品尝过如此之多的秘密,是否仍觉得它味同嚼蜡,不值下咽像你们这种生物,永远不会被凡人之爱灼伤,但也永远无法拥有凡人之爱;你们可以看见凡人视线抵达不了的黑暗,但凡人眼中的光明,你永远也不能企及。”
“光明”爱丝璀德反问。“我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我经历过一个女人最不堪忍受的屈辱和痛苦。你是对的,我被光明拒之门外,但光明之下,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伤害我。”
她的乌黑长发从他面前拂过。一座奇形怪状的小土丘挡住了她的路,她伸手细细摸索。“你看。”她说。
他勾起唇角。“一个白蚁窝。”
“天冷起来了,可里面仍有生命。”盲女弯下腰,侧耳倾听,“会有最年轻最弱小的一只幼蚁躲在洞穴最深处熬过这个冬天,来年开春,她会成为新的蚁后。你知道蚁后么身体的绝大部分是一个装满了虫卵的大肚子,大得令她根本移动不了半分,她的寿命很长,过得很安逸,一辈子只需要做两件事,不停地吃,不停地吃,不停地产卵,不停地产卵。她的儿女们会无微不至地喂养她,会不惜任何代价保护她,这是命运对她历尽千辛万苦活下来的报偿,她将远离一切艰辛苦楚,没什么能威胁她,没什么能加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