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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71(1 / 2)

全合拢前将那只体积不小的白杨木琴匣也拽了过去。门外漆黑,没有光源。他感觉她有些歉疚地把一个小物品放在他手中。似乎是从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半截蜡烛头。

刀刃与石子摩擦出火花。蜡烛亮了。

达姬雅娜幽幽地望着他。

她长发凌乱,衣衫残破,乌木般的黑肤此刻蒙满尘污。她一定吃过乞丐的食物,云缇亚想。

“怎么你会在这儿”摘下头套,他发现,她的目光在触及他真实面孔的一瞬间忽生潮湿。“没关系,不用写字。我能读懂唇语。”

薄唇张合着,许久,才组成能表达意义的形状。上面在搜城。她说。

云缇亚心里猛地抽紧。“从登塔之夜到现在,有多久了”

她伸出两根指头,想了想,又添了一根。

三天。一股浓黑的汹流冲刷着他的思绪,回音隆隆。三天的时间可以改变无数事情。他明白了。那个擒住他的人没有立时杀他,多半是要以他为饵,诱出这从头到尾完整的计划。敌人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爱丝璀德把消息传给其他人,他们会照常行动

可到底是谁暴露的人到底是谁

答案空白一片。他原以为自己能理智地面对这个问题,但此刻,占据他胸腔的更多是担忧。对失去任何一人的担忧。极度不祥的预感沉压下来,他努力逼迫自己回到从前,那勉强还能被称为一个合格主事者的时候。不,角色不一样了,云缇亚。那时你有泽奈恩主事长,有萧恩,有比现在多得多的战友,甚至有贝鲁恒。你有太多可以依靠的人,而现在,他们换成了你。

他在两次呼吸的间隙里告诉自己,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你最初是从哪儿进来的,达姬雅娜”

她指着紧闭的闸门背后。

云缇亚苦笑。对哥珊的地下水系统他并不陌生,然而为了保险,不能再取道拉蒂法酒馆的储藏室了。附近好几个水渠通道口都在喧闹的大街上,要安全地走出去不是件容易事。“你水性如何”

达姬雅娜与他四目相对。也是,这个素来厌恶水的民族的公主,就算平日里是个亲近大海的异类,也断然没机会学习游泳。不过,眼下顾不得那些了。

“跟我走。我知道有条路,能确保我们离开这里。”

越往下走水位越高,随着不断蔓生的冰冷阴影漫过台阶,漫过脚踝、膝盖和腰部,最后抵及胸膛。达姬雅娜起先紧抱着她的琴匣,渐渐又从平托变成举到头顶,颇为吃力,但即使是云缇亚帮她接过去时,她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这已是她唯一的珍宝,云缇亚明白。即使诗琴不复,徒剩一个空壳,但他仍需要有什么东西可以保护,有什么记忆可供珍重。

水面离颈部还差四寸。而狭窄的通道已到尽头。将他们与全然不可知的外界隔绝起来的,是一堵石壁。

云缇亚递回琴匣。“给。”他说。

他用热蜡油封住了几处明显破损,只在上角留着两个刚好能张嘴含住的缺口。达姬雅娜一怔,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撕开那件灰色罩袍,将她与自己的腰部绑在一起,留出一段基本上彼此都能自由活动的空间。

然后他吸了一口长长的气,拉着她扎入水底。

石壁的最下方是一道用铁栅盖住的隔门,和外面的水域相通。云缇亚费力扳开它比想象中花了更多时间。游出这道门,渠洞里的浊恶气息为之一荡,无垠宽阔的清澈迎面而来。光线渗透在水里,形成明暗渐变的层次,棱光幻妙,如同身处镜中。

他一眼看到了那座殿堂。

无比美丽。他在奋力上游的过程中仍不忘注目于它,即使它早已死去。诸寂殿,静默者的圣地,内城中心湖底最庞大的幽灵,永昼宫不为人知的黑暗倒影。打从那座纯白的大理石宫殿最初建造起,它就作为地基矗立在湖面之下,以一己之力肩负起圣宫的全部重量。而现在,它像是远古龙兽的遗骸,充满整个宇宙子宫的水包孕着它,仿佛试图再以一呼一吸的力量重新赋予它生命。没有用了。诸寂殿已被封死、废弃,带着曾在此会聚、并以此为名的那群人的生命与秘密,从这段历史的记忆里磨灭。永昼宫的基座,一句被遗忘的暗语,一艘永远不会再重见天日的沉船,一具死寂僵冷的巨大骨架。

可它依然美丽。

即使它的面孔爬满藤壶,它的身躯寸寸腐蚀衰朽,它的牙齿生锈,手指断节,眼窝成为珊瑚鱼的巢穴。十几年前,年幼的云缇亚跟随泽奈恩主事长泅入湖底,瞻仰这座保存着新旧圣廷无数机密的水中石殿,所见的依然和今日一样。那时诸寂殿内部尚未完全变成废墟,但最深的底层早已无法进入。“那里有火焰,”年迈的主事长在水中凝望着它,用默语对他说,“它一直在,永远都在,并且终有一天将热切燃烧,它所承载的意义不会断绝。”时序迁转,直到诸寂团成为了过去式,云缇亚也终于没见到那水中盛开的火焰,在他眼前燃烧的是同伴鲜血。也许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殿堂屹立;也许一切都忘记了,只有沉默记得;也许一切都冷却了,只有血液未曾熄灭。

云缇亚牵住达姬雅娜的手慢慢收紧。琴匣里的空气不多了,他让给了她,自己屏住气息,抓紧朝从中心湖流向外城的运河河道游去。肺部的压力化为黑暗,开始一点点啃噬他的视觉。但在这样的黑暗中,他感到身后那头死而不朽的巨兽张开了双目。原本席卷他的漩涡,为它的注视所吞吸,挟着低啸越过他的身体。

你们仍在看着我吗用死者的目光看着躯体尚温者吗

光很亮。浮沫拥挤而又迅速散开。

他没有回头。

当他即将冲破水面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变成了红色。

尸体面朝下沉入河水。这是云缇亚能够呼吸之后所见的第一幕。

达姬雅娜在看清它时发出半声惊叫,瞬即捂住了嘴。但很快她发现这是徒劳,因为更多尸体以各种姿势倒在河畔,男女老少,残肢断腿,发黑的红色肆无忌惮地侵吞着她的视觉。云缇亚将她推上岸,自己也爬了上去。惨景用一种极具震慑力的方式令他认清了目前的处境。

这里是外城最西边,贫民区与修院区交界处,旧圣廷的异教徒陈尸地,偏僻古老,为他们提供掩蔽的是半截盖满爬山虎的小石桥。不久前虽然现在想起来仿佛已过了极遥远的时间自己才带着名叫夏依的狂信徒少年来过这儿,那一夜“火把”刚刚止熄,灰烬般的曙色缓慢洒下。还没有,他记得他告诉少年,真正的黑夜还远没有结束。

“救救我”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从旧巷转角处连跑带爬地过来,双眼无神,瘫坐在干涸的血泊里。在她早已认不出原来洁白底色的衣襟上,仍依稀可见教会医院的羽蛇标志。“院,院长不让他们脱大家的衣服,他们就说医院窝藏刺客,要进来搜查,结果搜出了上百个躲在这儿避难的平民大家,大家都”

云缇亚猛然抬头。站在城垣上的几个人影注意到这边响动,开始向同伴吹口哨。还是让他们发现了“快”他抓住达姬雅娜的胳膊,“咱们走那条小路”

“救我”趴在地上的女孩哀哀哭着,“求您救救我”

云缇亚一把拉起她,拐进旧巷,携着两名少女纵身跃过矮墙。又绕过两条逼仄巷道,这回拦住前路的围墙几乎有三人高,而墙的另一头,他明白,通往第六军的驻地。得立刻去找离自己最近的齐丽黛,通知所有人改变计划如果她还没被杀或者变节的话。

只要找到其中一个人,然后他就将知道,到底谁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