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缓缓地说。
“我答应让你亲手杀死你的仇人。我答应替你毁掉他们,所有那些踩踏你、构害你、凌辱你的人,所有把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人。你会亲眼看到他们的末日。向日葵要在烈火中焚烧,狂信徒这个团体将从哥珊飞灰湮灭,化为乌有。你会站在高处,欣赏他们的命运,品尝他们的死亡。然而,在此之前,你得先给我你所允诺的东西。”
火铳抵在了前枢机主教的面孔上。
“你得先给我,”海因里希说,“你的性命。”
他扣响扳机。
阿玛刻全副武装,勒马伫立。枪声后又过了片刻,她看见海因里希和摩根索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后者手里提着两颗头颅,一颗是豁嘴的,而另一颗,整副脸庞都被火药崩得支离破碎,无从分辨,收拾不起。
“结束了”她冷笑。
“不,这才刚刚开始。”海因里希轻搓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豁嘴因私藏粮食,证据确凿,已被就地处决,亲信党羽一概收审,同罪论处摩根索,把这话传出去,我要让每一个葵花都能听见至于另外这具首级,好好炮制,你知道它的用途。”
士兵散去了。阿玛刻驱使座骑上前几步,注目这座流血的城市。电光如蛇,天幕阴黑似铁板,连暴雨也扑不灭的烈焰仿佛是照亮末世的灯火。被屠宰着的人们,呼号遍野,终为迅猛的雷霆之声吞没。
“我明白,”她蓦地说,“你为什么起初对刺客置之不理了。”
宗座侍卫长低笑起来。
“你把他留到今天,为了做引诱螳螂的那只蝉其实你要对付的只有葵花”阿玛刻回转头,目光电灼,“打从一开始,你想铲除的就只有狂信团”
是,那又如何“我的许诺总会兑现的,请你安心地出场吧,阿玛刻将军。”他望着哥珊,古老而年轻的圣城在哭喊,在倾塌,他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加赫尔和伊叙拉大概都难逃此劫,那么,哥珊的救世主就只有你告诉你的士兵,豁嘴的宗座手谕是假的,然后让他们尽情捕猎吧英雄的名号也许你不屑一顾,不过捕猎,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事吗”
海因里希纵声大笑。“去吧,阿玛刻”他张开手臂,“去碾平妄想摇撼这座城市的蝼蚁去好好地猎杀他们的恐惧”
班珂站在倾盆大雨中。
他的身边是运河与石桥。年久失修的石砌河道被雨水冲刷坍垮,水流漫溢,带着漂浮在河里的尸体的红。
四天了。这是第四天,毫无消息。
萤火,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时黑雾般的莫名预感还未从他心底升起。如果有,它也已穿过思绪,飞到那间小小的酒馆中。她盘桓的浓密银发,她笑时略弯的眼弧,她淡朱色的唇。他竭力按抑着自己的念头,不让有关她的部分冒出来,否则他只能看见酒馆在火中嘎吱摇动,她的容颜被血流冲刷成冰冷的黯色。
一支部队从曲巷那边过来。“哟,班珂,”摩根索说,“这回挺准时啊。”他骑着马,已经换上了宗座侍卫的衣铠。
班珂转过身。
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有话想和侍卫长大人说。”
“我们正急着赶往永昼宫。”海因里希拨马近前,“是有关刺客的新情报吗正好,刚刚查实了狂信团内部有刺客同党潜伏,已经一锅端起,就是不知有没有漏网之鱼呢。”
班珂猛然抬头。他单膝跪地,从这角度正清晰瞧见马匹颈下挂着的一排头颅。都是葵花,有的面熟,有的陌生,最显眼的那一颗他坚信自己没有产生错觉面孔几乎完全崩碎,原先应该是眉眼和鼻梁的地方此刻只剩一个硕大的血窟窿。但即使如此,他也认出了它的红发。
教皇国极少有人拥有这样鲜红的头发。
不。不可能。他心中来来回回碾动着一个声音。够了,另一个声音撕扯着它。你够了。
“要不是他负隅顽抗,还可以被生擒送审的。两代圣廷的元勋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可惜呀。”海因里希意味深长地颔首,“对了,你想说什么”
够了。
唯一的机会。
班珂暗暗用指尖探着护臂外侧。那只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蝎子,他最终也是最锐利的武器,只要先让它在自己手上叮一口,它会立刻杀死一百步范围内所有的人。唯一的机会。两个厮打的声音汇流着,叫着。你还等什么没有别的选择,即使它本身已并无意义。
所触之处,空无一物。
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他把它给了拉蒂法,在抵死缠绵的那个雨夜。它已经不再属于他。一个刺客把自己的刀交给心爱的女人,说:替我保管。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了。然而他笑不出,他寒粟迭起,毛发竦栗。最惧怕的事以一种最荒谬的姿态眷顾了他。
班珂,你早已为这一天找好了退路。
因为你从来就不想死。
“我只是”
颤抖着,他匍匐下去,用最后还能蔽护自己尊严的力气将苍白的脸贴在血水里,“想问问我的亲人是否安好”
海因里希禁不住笑出声来。
“是说你的大妃吗,班珂你还和以前一样优柔软弱,这叫我怎么安心地提拔你”一挥马鞭,部队径直踏上石桥。“放心吧,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飘扬的话音渐渐远去,“我会派人好好好好照看她的。”
又一道闪电贯穿视野。但已没有轰雷跟上。
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班珂捂住脸,依旧跪在一片汪洋之中。耳朵像被静止的风堵着,他知道自己处身喧嚣,但他什么也听不见。雨是红的。河水是红的。他身下的红色愈来愈浓。拉蒂法倒在他面前,向他伸着手,然而她的眼神和唇吻俱已冷却。血不断从她胸口流出来,散开,散开,散开。散开。
映衬着这无际殷红的是天空。
黑如永夜。
“每个人心中都有两只兽,一名欲望,一名恐惧。更多的时候,它们互为樊笼,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然而一旦平衡打破,洪水倾流而出,最恭顺温柔的人也会变得比野狗更疯狂,这意味着他们已站在了深渊一侧。搜城便是如此,其实搜没搜出刺客,并不重要。他们一方面害怕没有结果,自己要遭殃,于是想方设法构陷迫害;另一方面又发现,这样肆无忌惮的暴行带给他们无上的快感他们会彻底沉沦进去,脑海里只剩兽欲,只剩对杀戮和饕餮的渴望。他们会完全化为四足行走的动物,口齿流涎,除了毁灭再不热衷,除了血肉再不贪恋。而这,便是他们对宗座的利用价值罄尽的时刻。
“因为宗座需要的是替他统治民众的人,而非替他摧毁民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