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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1(1 / 2)

“去死”

有声音仿佛岩浆,自喉咙最深处的地心滚涌上来了。那个一直钳制着他的静寂正在对他微笑。

它放开了他。

曾被遗忘的那句话清晰地响了起来。左边,上面,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

他知道。

那里是心脏。

“去死”夏依猛地吼道,“你去死吧”

语言如洪水一般冲破了任何障碍,谁也无法阻止他听见或喊出什么东西。他没有刀,这并不重要。他一直都握着从袖弩中拔下来的最后一支箭。

他们被杀之前,想过要杀人吗

他们手里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利刃吗

他一直吼着,声嘶力竭地吼着,因为鲜血飙出的响声被他的喊叫盖了过去。箭在捅入彻卡维后心的那一瞬木杆就已折断,断口几乎反嵌在他掌中,他一点也不觉疼痛。彻卡维想反臂扼住他,终究力不从心。箭镞拔出,再捅进去,再拔,又一下。又一下。又一下。他记不清哪一刀是为父亲,哪一刀是为姐姐,哪一刀是为谁,又是为谁谁谁。那将他的刀子扔进河中的大汉,周围注视他的众人,包围着他的海洋、森林和荒漠,无数张湮没了他的无表情、千篇一律的脸

手起刀落,四崩而散。

你真以为你是无辜的吗你真以为你有资格心安理得吗你真觉得只要把自己掩埋在人群里就能置之事外高枕无忧吗

你太天真了夏依夏依夏依

“去死去死你们都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歇斯底里最终停了下来。那是由于彻卡维早在他发现之前就已经死了。他的恨与怒凌迟在一具尸体身上。夏依丢开反扎在自己手心里的半截箭头,还是不痛。周围很静,血肉模糊的后背对准他的视线,眼睛抬起来,只看到凡塔嘴唇在动。什么声音也没有。这感觉古怪至极。

可他分明能听见自己在说话。

“我杀人了。”

夏依用涂满血和碎肉的手抱住自己的身躯,这句话空旷得叫他打了个冷颤。

“我杀人了。”他重复道。

仿佛是奇迹,多年来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像个跛子似地追逐着他思想的语言,忽然就在此刻丢开了拐杖,健步如飞,撒腿奔跑。从未有个时候像现下,他说出如此顺畅、如此完整的一句话,但他不觉喜悦,甚至不觉这改变的存在。他手上是血。他全身都是血。他从未承认过的罪孽以一种触目鲜红的姿态降临了他。

凡塔挣扎上前,目光不敢再往那不成人形的尸体上停留一眼。胃里在翻腾,她正竭力与这种本能相争衡。“夏依你没事吧,夏依”

“我杀人了”夏依猝然捂住面孔,“我杀人了”

他没有流泪,因此他的恸哭只是断断续续的干号,如荒原上刀刃一般割着人的风。脸在双手之间也成了一片发黑的殷色。他伏倒在地,凡塔手足无措地想去拉他,却被他的眼睛震得一缩。它们是皲裂的大地,从通向深渊的裂口传来暗无天日的枯涩。她这才明白,之前在夏依眼里见到那惨淡且浓重的并不是烟。

而是灰烬。

“别吓我你没事吧起来快起来啊”

云缇亚拉开了带着哭腔的女孩。他跪在少年身边,放下他的手,用衣袖替他揩拭脸上的血污。伤口阵阵剧痛,但它们背负着的重压已卸去了。“你是在救人,夏依,”他疲倦地说,“干得好”

惨叫在那一瞬间穿过浓烟直刺他耳中。

云缇亚身子一颤。

是爱丝璀德的声音。

他以前绝未听过,或者说不可想象爱丝璀德会发出这样的惨叫。它甚至不属于一个女人,只属于眼睁睁看着幼崽在面前丧生的母兽。

她瘫软在井盖旁边的墙角处,那个陌生的孩子就伏在她膝盖上。云缇亚赶过去抱起他,立时倒抽一口冷气。

“救他”爱丝璀德抓住云缇亚手腕。

她从来不曾如此哀求过他。在这种哀求面前她只是一个毫无力量、任凭命运宰割的女子,孤弱无依,不比一粒灰尘更坚强。云缇亚觉得胸腔里闷痛不已,这比实实在在流着血的创伤用匕首绞着还要难受。“是谁干的”他咬牙问。

但他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

“猫耳一定是他,在车厢里就下了毒手或者就在你刚遇见我的时候”爱丝璀德从他的默然中听出了令人窒息的绝望,“怎么了孩子到底怎么了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啊”

她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云缇亚惊愕地发现她的眼瞳黯淡无神,好像那种深邃的独属黑暗的光采从未存在。她已经失去了洞悉之力,与一个最普通的盲女无异。可他能够把眼前这些告诉她吗孩子的手脚还在痉挛,一把锥子从他后颈笔直插下,看样子搠穿了肺叶。他脸色死白,唯独从嘴里涌出来的全是鲜红。锥子没有血槽,因此他还不会因失血过多马上死去,但原本就细弱的呼吸已开始衰竭,这过程不可挽救,必定极痛苦而漫长。云缇亚知道眼下最明智的举措是什么,然而他仍试图捂着孩子的伤口,用唇吻为他渡入气息。没用。在体腔内崩流的血已浸透了整个肺部,向外慢慢地挤出空气。

他从那张幼小的嘴唇中啜吸到了死亡的狞笑。

“他的父母都不在了,母亲临终前把他托付给我救他啊,云缇亚求你救救他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

云缇亚直起身。孩子的脖颈机械性地抽动着,哭和咳嗽的力气都一下下被抽走了,但在他眼里,仍能看见一丝仅存的神识。他还能多少听到他说话。

他的脸,如果尚有血色,该是多么美丽。

就像一朵还未全然绽放的安石榴花。

“振作一点,”云缇亚握住渐渐发冷的小手,“你是个男子汉啊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