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了将来某日
你将明白,姑娘,一切的原因
你感触良多,又一无所知
而我不再体会,却已看得分明
“这十年,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最后记起了你。”
她枕着名为遥夜集的纸稿被风翻动的沙沙鸣响。那儿有一首歌正在缓慢涨起。她感到自己怀里冰凉,有什么两手恰能捧握的东西如婴儿般躺卧在她臂弯间。而她一度觉得自己拥抱着月亮。
当她将那件冷、硬、甚至生着裂缝的物体贴近唇边时,泪水忽地就浸润了它。
车轮碾过树林中的泥土,碾上荒原。男人在前面拉着车,银发长披的女子倚在辕上吹响草叶,笛音浮游在四野了无际涯的静穆之上。蓦然,她抬头向月。
它悬于夜幕的柔怀中。
就像一枚留给爱者深吻的洁白的钤记。
作者有话要说:水银粉就是轻粉,至于在传统医学里内服用来治什么病,可自行搜索
达姬雅娜,这个人物的名字来自叶甫盖尼奥涅金,一个爱好诗歌的贵族少女。她爱上忧郁的诗人奥涅金,被拒,嫁给他人。此后,奥涅金屡经风霜,最后发现自己深爱的是达姬雅娜,于是反而追求她,达姬雅娜说:“以您高贵的情思,难道竟 屈从于这种浅浮的感情”他们终于未曾结合。
、8 此间4
他又在上升。从浑沌泥泞中,渐升往熹微高空。
不同于此前所有做过的梦,他身下并无立足之点。不是起吊台运载着他,也没有一只想象中的巨大手掌将他向上托举,这感觉大约更接近漂浮。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但总有湿厚的黑暗粘在他脸上,光线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若即若离地渗透不进他的眼睑。他濒临窒息。可这种上升分明似是有人要救他脱离深渊。
影子像泥浆和滚动的碎石在他身周向下流去。
它们坚硬且锋利。有的还割伤乃至刺穿了他。尽管知道他不能视物,它们有办法通过剧痛来勾起在他记忆中的形象。仿佛趟过一条利刃的瀑布,他趟过这些影子,然后发现它们属于曾经、或即将死于自己手中的人。他的眼张不开,但他看见了一张蒙着面幕的茹丹武士的脸。
那是吉耶梅茨的脸。
他看见一对过早衰老的中年男女的脸。等它们消失他才发现那酷似他十年前的父母。他看见豁嘴的脸、路尼的脸。他看见班珂和拉蒂法的脸。甚至还有一个捧着花束念诵诗歌的亚麻色卷发少女的脸他记得自己将剑刺入她的胸膛,只是早已忘了她的名字。它们攒集着践踏他的身躯,将他劈成两半,一半麻木无感而另一半用以承载所有的痛苦。他惊诧,更想嗤笑,他从未想象过这些蚂蚁般弱小的面孔竟会伤到他,但事实是他麻木的一半不断飘升,痛苦的一半则像座被天灾毁灭的城市一样,扭曲、崩塌、粉碎,埋葬在滚滚而来的影子的洪流中。
可是光芒也随之灌进来了,极力地涨大他的瞳孔。当影子都涌往身后,他视野内的唯一景象是一个年轻的茹丹女人,背对他,横吹长笛。她的头发雪白,像一条因极度炙热而发亮的河流。
“达姬雅娜”
他喊出声。呼吸在这最后的使力下石化了。但他不顾。或许喊叫本身只为了唤醒那被巨大煎熬所湮没的另外半个躯体。“达姬雅娜”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是正在拯救他的人,然而她转过身来。他看到的仍是影子,一个相貌毕肖他的十余岁女孩的脸。她盛装端丽,披着新娘头纱,诞生她的世界仿佛只给了她笑这一种表情。她向她的兄长伸出手,天真无邪的面容消亡于抹灭一切的强光里。
海因里希在水中喘息着。当他听见自己喉间的嘶声浮出水面,强光与黑影统统退去了。
他躺在床上。不知名的房间,陌生的布置。恍恍惚惚猜测这应是他从未到过的宅邸。随后他才察觉全身滴水如漉,都是冷汗。
正是这个发现让他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床边有人俯身下来,似乎在详细观察他的眼瞳。海因里希一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可以确定,他们素不相识。“大人,”对方说,“您终于醒了。”
前宗座侍卫长的唇动了动,但没能形成任何话语。
侍从替他把湿透了的盖被掀开,去换一床新的。他这才有机会看到给自己带来无尽苦楚的身体。腰部的创口没有包扎,敞开在外,比之最初的小小刺伤,现下它已成了恣意吞噬着他的巴掌大的黑洞。先前开口的那人显然是位专业人士用细棍极轻极轻地在它周围刮蹭,刮出一些小白点,又将一撮鲜活蠕动的新的小白点刮进去。难以言述的刺痒泛上来,海因里希侧头一望,床沿下盛接脓血的铜盆里浮着一片密密麻麻的白。许久他才瞧清,那全是死去的蛆虫。
他想吐。不过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
“据说以牛奶和蜂蜜喂养的干净的蛆,用它来拔除毒血、腐肉,效果特别好。哈,看来果真如此。”一个熟悉的女声,“医师,辛苦你了。”
被长斗篷严实披裹的身影从房间一角踱过来,摘下兜帽,露出明锐飞扬的双眉和细挑眼角。海因里希长长吸着气,不知此刻有她在身边是幸运,抑或羞辱。“阿玛刻。”他说。
这个名字脱口的刹那他发现自己的声带干涸了。它喑哑、淤塞,甚至崩裂。原本如同利剑的嗓音如今锈迹累累,令人耻于碰触。
“你从昏迷到现在一共五天,”阿玛刻毫不在乎地笑,“也惨叫了五天,隔了四重门和两条走道都听得见。好在这儿地底就是圣廷审判局的监狱,别人司空见惯,倒没给你丢什么颜面。”
海因里希合上眼睑。他无力质疑,此刻就算一个六岁的幼童也能轻易将他扼死。“那个茹丹人用的毒成分很复杂,”他只听医师接过话头,“包含斑蟊、影蛛腺体和黑莲花萃取液,还有几种完全超出我的认知。好在按这种方法,大部分是拔了出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危及生命了。当然,有点不舒适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