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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16(1 / 2)

停下。停下

“帕林。”他念道。

那不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道深渊,一声连魔鬼也会闻之竦栗的尖叫,一剂只要说出就会让唇舌化为灰烬的剧毒,一句足以将地狱冻结成冰海的咒语。

“帕林。”

他重复,像是等待这句咒语杀死自己。

少女业已阖上的眼依然紧攥着他。

阴影不知不觉聚拢而来它们有人的头颅和躯干,穿着盔甲,腰间佩剑。除此之外全是模糊的,一团团以甲胄武装起来的黑暗。它们说什么。用黑暗的语言。他听不见。

他听不见。

“第六军的人,”爱丝璀德颤声道,“故意跟在这个精神失常的女孩后面,想靠她找到安努孚”

她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痛苦。血从她聚集起全部视觉的眼睛里渗出,眼角裂开,鲜红淌下她脸颊两道沸滚着岩浆的河流直到很久以后云缇亚才恍悟那绝非幻觉。

而此时,黑影们蠢动着,桀桀怪笑。

“是吗,”为首的士兵说,“还是有个能听得懂人话的。”

“别浪费口水了,中士。这女人也不正常。”

其中一个走到莉蓓卡跟前,踢了踢尸体额头。“死了。”他撅起鼻子,“反正也没结果,不如把这一对男女带回去”

然后他们才注意到云缇亚的相貌。

难以置信的恐惧像瘟疫般在每个人的表情上蔓延。

“你”中士从牙缝里迸出字眼,“还活着”

云缇亚比他们先一步抽出武器。

“这儿居然有你要找的东西”凡塔屏住呼吸,步伐在石块和来自人体的某个部件之间谨慎挪动,一闪身让过树上曳下的一只白骨嶙峋的手,乌鸦的领地受到侵犯,嘎啦啦扑翅飞起。确实是只有真正的男人敢来的地方,当然,除了死者。

“别怕嘛。难得的机会。”夏依走走瞧瞧,在一座土坡前停下了。作为抛弃被处决者残骸的荒地,鲜少见到没腐烂干净的尸体,包括背靠土坡、半身掩埋的这副骨架也似乎有了好些岁月。“看来鹭谷这两年还真挺安宁的。”

“如果不能在老师发火前彻底赶回去,我们很快要不得安宁了。”凡塔麻利地给夏依递过工具,他挖掘的速度却让她忧心不已。慢吞吞刨开地,亲手把骷髅的双腿一点点抠出来,顺便扒拉掉头骨上的青苔,仔细刷去灰土。一具完整的骨骼终于成型,少年十足欣慰:“你看,这骨盆形状是男性比我年纪稍微大些。颈骨像是折断的样子啊,兴许是绞刑不过没关系”

他光顾着自说自话,语气和所处的境地完全不相称。凡塔听他双手合掌对那尸骸念念有词,一会儿道歉一会儿祝祷,说自己只为学医术不得已请求帮忙,等学成必定会将它妥善安葬云云,发誓赌咒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把骨架小心又小心地拆散,码放在随身背来的箱子里。

凡塔捅了他一下。“你认真的吗”

“啊”

“学习医术啊。”

“像屠夫、渔民还有各种手艺工匠都是世代相传,子承父业。我想日子还长着,总得为未来打算。走我父亲那条路或许比较快捷。”

这大概是个蓄谋已久的决定。“怎么不告诉爱丝阿姨她会教你的。”

“哎,那不一样,”夏依指着眼睛,“草药学和解剖学不同她这里不方便。”

“真执拗。”凡塔说,下意识抬了抬只到肘关节就戛然而止的右臂。

“我杀过人。”

不知道是话题扯偏了还是他声音的陡然低沉,令她有些无措。

“你那是为了救人。”

“我杀过人,靠我父亲救人的经验;而且也确实为了救人。说后来没做噩梦是撒谎,如果必须我倒也不怕再来一次但这样一个年头不踩着别人尸身自己就没办法站稳吗我不是战士的料,也不想当刺客只相信总会有一个方法,一个让不愿意杀人的人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方法。”

夏依揪揪头发。“你要觉得我是孬种,是见血就晕的兔子”他笑,“那就是吧。”

凡塔缄默着。“你变了好多。”半晌,她说。

他已经快要完成变声,嗓子安静而低哑,喉结也更明显地凸了出来,嘴唇周围开始萌发那微小如灰尘的细茸:这是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所必不可少的特征。他还会继续长,肩膀会更加宽阔,以一种她扬鞭莫及的速度长到令她用力仰望的高度。

“你也是。啊我不是说个头那时候的你真可怕,看上去虽然小,但总觉得老态龙钟,开在你身边的花好像一眨眼就要凋谢”

凡塔用力拧了一把夏依肋下,后者大叫一声,拍打掉她的手。“快走啦”他背起箱子就跑,凡塔紧追,两人扭抱在一堆笑起来。柏树的枝叶簌簌摇晃,乌鸦穿过他们的笑声飞远。他们使劲跑,离了陈尸之地,带着一路烟尘跑下山坡,跨过溪流小桥把死亡的腥味抛在身后。桥另一边通向镇子,等切实踏上吱呀作响的石板路面,脚步这才放缓了。日光一棱一棱斜刺着巷道,空荡荡的,只有一种经久未识的自由与安适将年少的心腔涨满。

“不对,”凡塔忽然皱眉,“这附近的房子我上次来还没见废弃。”

紧闭的门窗封锁了所有猜想。屏息聆听,静谧只逗留于近处,数条街道外的风扬起嘈杂人声。

“都在镇中心呢。”夏依拉着女孩寻声跑去,没两步又停了,将二人兜帽的帽沿往下扯了扯。

很快他明白这个动作纯属多余,因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搀扶老人的壮汉和牵携孩童的妇女挤在邻接广场的十字路口,密密麻麻一堵蠕动的堤坝,视线都冲着潮水通过的那一边。军队绝非城镇民兵负责巩固堤坝,阻止它垮到冲击的浪潮里去。全副铁铠的骑士,同样全副铁铠的马,以及马所拖拽的木桩和刑具,一波又一波浪头接连涌动。“让开让开”呼喝声伴随鞭哨,人们即使退后也努力保持簇拥的姿势,夏依险些摔倒,帽子到肩缝被撕破偌大一块,依然没有谁睬他。每一道目光都集中在最后那辆板车、和它载的人身上。

“啊”凡塔失声。

她的惊呼在整个镇子的喧哗里微不足道,但车上那人似乎单独分辨出了它。他望过来。漩涡之中,他是唯一认出这两个异乡孩子的人。眼神的相会就像来自不同方向的风的交错,他抬了一下捆绑在身前的手,似乎在笑,但风迅速地擦过彼此的呼啸,奔赴各自轨道去了。

“帕林”一个农妇叫喊,被士兵用矛柄抽了一耳光,顿时激起更多人的反应,“你们要干什么帕林那是帕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