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答案。长久的无言后,他却见云缇亚摇了摇头。
“还有件事麻烦你”
“干啥呢慢吞吞的”狱卒快步凑过来,“残废就是残废隔壁牢门开着,赶紧到那头装好尸体拖出去,别瞎耽搁。你不会是想要我们给你搭把手吧”
萧恩悄悄瞟了眼云缇亚,后者脸上血色全无,僵如石灰。收尸人趁狱卒不注意,脚后跟踩住木板,腰部一使力,连接带钩与木板的麻绳顿时绷开一绺。
“不好意思,一根绳子不怎么结实。我忘带备用的了。您能不能借我几根”
狱卒骂骂咧咧,走去拿另外的绳索。萧恩转向对面牢房。“什么事”他无声动唇。
云缇亚投以感激的目光。时间紧迫,不容拖延。“看到走廊角落那个火盆吗”铜的,宽而浅,盛满灼亮的木炭,烙铁和通条插在里面发出红光。“请你挪它过来。这边栅栏底下有个送饭的开口,外面闩着,没锁。帮我把那个盆弄进来好吗我很冷,冷得直抖想靠它暖和一点”
萧恩张望四周。空气密闭而燠热,牛油蜡烛的烛泪汗珠似地簌簌滚落。
“还有么”他迟疑半刻,问。
“没了。”
已经说得太多太多,是时候歇下来了。
铁闩被脚尖轻轻挑开。偃伏在炭堆里的火逼近脸庞。那严酷决绝的、久违的火,一生中曾有两次与他如此贴近。一次在脸颊留下截然改变了他的烙印;而另一次,是用毁灭,用更决绝的大片荒芜将这烙印永远抹除。
“谢谢”
云缇亚说。
他垂着头,因此萧恩没能读到他的唇。缓慢离开的脚步掩过了微乎其微的语声。但云缇亚自己听得清楚。这是他最后一次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或者,它全未传递给其他人,还执意弥留在他的声带上,像一颗黯淡下去的星火正与温热的灰堆告别。
你的梦,你所梦见的时代,你甘愿拿命去换取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
是吗虚无
不。它们能够实现。我无法描绘,也等不到它们来临只知道它们简单而微小,比圣徒发下的宏愿更容易实现。我不奢求富足美满的世界,不奢求人人都能被平等对待,远离苦难,衣食无忧。可他们应该拥有自由。他们应该亲手主宰命运,知晓长夜艰辛,懂得是非黑白和生命的价值,自由地爱、恨、生、死,自由地选择历史的岔路,自由地决定是否要将生命捐献给他们真正的梦想这就是我的梦。这就是我梦着,期望着和此刻我身上正在经历的未来。
爱丝璀德仰起头。暮色在她头顶上闭合,一道黑铁的门扉。
“你不明白啊,云缇亚”她呢喃,“你根本不明白”
几个士兵齐齐瞥向她。他们只当她是呓语,却好奇这个盲眼女人从夜空中看见了什么。那儿什么都没有。天穹吊挂在他们视线尽头,尚未褪尽的红光折射出亿万里之遥的人间火海,除此别无一物,不见星辰,更没有陨痕划过。
海因里希尽最快的速度赶到时,牢门敞开着,狱卒趴在地上缩成一团。
“谁把火盆放进去的”典狱长轻声说。连勃然大怒的力量都舍弃他了。
“是是收尸人,那个没胳膊的收尸人”狱卒的咽喉像提前套上绞索,说话近似呻吟,“我以为他是个废物,放松了警惕,等等回过神”
医师蹲下,查看那具面目全非的躯体。
“他还活着。”
海因里希一阵眩晕。
“但和死没两样。他先是亲吻了烙铁头,然后把它吞下去,因为牙垫的缘故吞不了太深,让狱卒及时发现拽了出来。”医师翻过囚犯的脸,假如那还能称之为脸的话。“他还活着,永远无法开口发声,甚至可能想过死不成,干脆连嘴唇一起毁掉,您就算会读唇语,也再得不到任何信息。”
“这个人,”他重复,“对您毫无价值了。”
海因里希退后两步,脊梁狠狠撞上牢房外的石壁。火炬就悬在离额角两吋的地方,摇晃不休。太亮。胸口一小片被撕裂的阴影尖喊。为什么这么亮
“我没有低估他而是高估了我自己。”
喘息绵延不绝地压上来。
“在我的火铳射中他脑袋那一瞬,他就已经死了他是个死人而我竟想用他的性命与之交易我竟然在和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战斗”
海因里希猛地拔剑。霎时间,意识从他身体里抽离,仿佛脱鞘的利刃。有东西撼击心壁,发出巨大轰响。
他倒下去。火光旋转,耀如昼午。
你笑了将来某日
你将明白,一切的原因
你感触良多,又一无所知
而我不再体会,却已看得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为什么我连个过渡章节都写这么长啊悲从中来
下章是狗血,滔天的狗血请做好心理准备
、3 蹈火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