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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39(1 / 2)

和之前“天罚”降临的瞬间一样,既空洞又冗长。

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伴随静默,死亡的空白吞噬了他却只吞下他的半个身躯。他的上半身还活着。当他倒地时,还以为有人在背后给了他一剑,将他拦腰斩成两段;而眼睛告诉他,自己的腰还完整,双腿还好好连在躯干上。它们在他身上活生生地死去,将他变成连接着半截活人的半截尸体。那儿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至于他对下半截的知觉,则坠入早已腐蚀他多时、以他血肉脏腑为滋养的黑洞里,万劫不复,化归乌有。

他瘫痪了。

作者有话要说:

、3 蹈火10

教皇冷冷地将手指从火铳机括上挪开。

它甚至还不曾扣下去。

海因里希一阵昏眩。那些断碎的线头却在他泥潭般的脑海中闪现,一根根接续起来。大妃信里提到的某卷图册,教皇桌案上堆积的密禁书籍,近期调往采石场的大量劳力,都与眼前这支火铳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关联。他开始明白方才那几乎把山崖整个儿抹平的震雷出自何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教皇说,“是万象之症。”

海因里希俯卧着,见不到对方说这话时的眼神。否则他会战栗。

“因为集中了世间一切疾病的苦楚而得名,最初是皮肤生出疱疹,慢慢病情恶化,直到容貌尽毁、耳聋、目盲、瘫痪、内脏衰竭、全身溃烂、痴傻癫狂而死。只有旧圣廷纵情淫欲的贵族和教士们才会从妓女那儿染上这种病。怎么,曾当着我立下重誓,一辈子持贞守戒、以纯洁之身侍奉上主的你也有这么一天吗”

钢靴踹了一下无力动弹的身躯,将他翻拨过来。他被迫与教皇对视,但很快就发现,这只是为了方便教皇欣赏失败者的愕然。

“你见过达姬雅娜了”

“什么”

那个夜晚,那个由一张字迹疏浅的纸条、一盏薄黄的灯、一杯他拒绝饮下的毒酒而向他敞开地狱之门的夜晚,原以为永远是个秘密,像他与她的交合一样暗昧,像泥潭下深陷的尸骨一样无人可知。

海因里希的脸颊在抽搐。

“大约三个月前,她托教会医院的女院长带信给我,于是我见了她一面。她一无所有,遍体鳞伤,乃是狂信徒在暴乱中的罪行所致。我叫修女替她检查身体,发现她已患上绝症。我问她是否需要告解,是否愿意聆听主父的怜恤之声、接受圣水洗涤,她谢绝了。她说自己生命所剩无几,只想最后重新找回属于她的尊严和王冠,深月茹丹至高无上妃主的王冠。”

这不可能。

“哈。你自然难以置信。吉耶梅茨的女儿素来高傲,当年坚决和手握重权的第四军统帅断绝了父女关系,此后一个人特立独行,纵使被歹徒戕害,也绝不向她父亲求援,又怎么会主动跑过来乞讨我的施舍但我与吉耶梅茨也算挚交一场,他唯一的遗孤沦落到这步田地,我又岂能坐视何况她的愿望听上去很简单,不过是一点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却能给半死不活的人切切实实抚慰的浮沫罢了。”

那个夜晚雷雨交加,屋内的静谧却仿佛精雕细琢过。香薰球在帷幔背后缓缓旋转,地上铺着驼绒方毯和泛发流水一般光泽的丝质垫褥,两只银杯各自斟了半杯暗血颜色的酒。她额前绿松石和璧琉璃的饰链叮当作响。她的银发拂过袍服黑色滚边镶嵌的茹丹符文。

如果他对她的遭遇有一丁点了解,就会知道单凭她自己绝不可能拥有它们。

他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并不重要。

她头上戴着妃主的王冠,可以同时将她的丈夫加冕为驭主的王冠。

“对了她还说,她有一个仇人。”

教皇俯下身,用火铳轻轻撩开海因里希一脸乱发。“这个人曾身居高位,利用她,欺骗她,害她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而她竟有那么一刻真心信任过他。她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因为仇恨无法与外人分担,复仇的快感也无法与外人分享。我当时猜到了她的真实意图,大致预见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给了她尊严。我给了她期盼的武器,更确切地说,王冠。”

“该感到意外吗”他微笑了,“这个人是你。”

我是中洲、无尽瀚海与茹丹十二城国的女主,黑暗中至深黯者,大妃中的大妃。我以达姬雅娜恰斯努尔乌谱莎之名禁锢你,以黑夜的缰绳与长鞭驱驰你、驾驭你、抽笞你。

摧毁你。

煞费苦心啊达姬雅娜。

海因里希跟着笑起来。在那个夜晚,死亡以血的仪式完成了交接。而他还以为她只是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女孩,渴望着名为自尊的欺骗与名为爱的幻象。

正如他渴望着愚弄死亡。

“你可知道她为什么借助你的力量向我复仇当年一手策划牺牲她,将她推入火坑的你”他浑身颤抖,那是大笑的缘故,而非剧痛,“多少想要补偿挚友之女,所以会尽力满足她的要求。至于她又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不仅仅是让我受尽煎熬,尝遍恐惧和生不如死的滋味”

淡红光晕泛现在天沿,以及他抽动的双颊上。黎明已悄然降至。

“她留给我时间用来对付你。”

教皇神色一冷。

“天亮了猊下。”海因里希放轻声音,“你陪我这块砧板上的肉玩得略微久了些。”

光从教皇肩后透过来,他的面孔为阴翳覆盖。与此相反,更广大的夜的阴翳正被逼退。纯白之城呼出一口悠长气息,藉由陆续聚集的人群的晨祷,它舒展肢体,逐渐苏醒。

“生杀予夺、掌控一切的快乐令你沉迷乃至忘记时间了么你大概认定那封塞黑莱特大妃写给你的信已被销毁,万万想不到它早就落入我手中再加上她的儿子确实伪造了一封你的回信”你是觉得我不会说真话,还是觉得他不会背叛你“如此稀世珍物我怎可能一人独享”

惨叫声猝然响起。海因里希汗水涔涔直下,教皇一脚碾碎了他的腕骨。“告诉我,它们在哪儿,”骨片尖锐,刺割血肉,“我可以放过你。”

晚了。

我的生死已非你能主宰。

“你来这之前,我就派亲信出去趁着深夜,将那两封信张贴在某个供市民集会的地方。这会儿或许已经叫他们尽收眼底,而你分身乏术,立刻命人前去撕毁也来不及很多人不识字没关系。总有认识的念给他们听。”他笑得愈发厉害,是真正餍足的狂笑,成为独立支撑他的一股气流,使他的空壳再容不下其它东西。“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脱光我的衣服,拖到诗颂广场示众,让整个哥珊的人都来看你前任侍卫长的丑态那就是你自身的写照啊。在哥珊人眼中失陷于私情肉欲的宗座恐怕不比我干净。就算你找到了那两张纸杀光所有亲眼目睹它们的人流言也会口耳相传,并且更加绘声绘色”

教皇耐心听完最后一个字。

“太可惜了。”他缓缓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