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色棉袄的老太太,面前摆着个火盆,她正在那烧纸。
她边烧纸边念叨,絮絮叨叨的,听语气也没有悲伤之情,非常平缓,就像是在跟人唠嗑。这大晚上的,看到这么一幕,又瘆人又晦气。我犹豫了一下,本想一走了之,可考虑到找个人打听打听路也不错,总胜过没方向的瞎走。
对方只是一个老太太,也用不着铁锨,我扔在一边,慢慢走过去。
走近才发现,这个棚子里居然搭起了供桌,上面摆着四牒一碗,还有些水果,正中放着一张遗照。照片上是个中年妇女,长得不丑,就是颧骨很高,尤其现在还是一张黑白遗照,让人看了觉得有点阴森。
老太太就蹲在那往火盆里扔纸钱,我来到近前,她没有反应。她一边扔一边念叨,随着声音身体还来回晃动,不时有风吹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火苗乱窜。
我看她旁边摞着像小山一样的纸钱,心想就她这么烧,烧到猴年马月才能烧完。我是不能等了,犹豫一下,打了招呼:“阿姨,阿姨”
老太太还在那烧。
我换了个称呼:“伯母老人家”
这老太太就垂头烧着,我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就算今晚有些许凉意,可毕竟是夏天,不至于穿棉袄吧。这老太太像是特别怕冷,给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最为可怖的是她的头发。呈现一种近乎生命枯败的灰黄色,那种灰看了都有点让人恶心。
这老太太是不是老年痴呆这地方让我很不舒服,我转身要走,忽然那老太太抬起头:“你是谁”
我咳嗽一声:“我和同伴路过这里,看你老在这烧纸,想过来问问路。”
“哦。”老太太没在说什么。我终于看到她的脸,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太太说实话长得还挺漂亮,脸色雪白,皮肤很好,虽然老点,但五官还算清秀,也不知怎么保养出来的。
“这位是”我指了指灵堂上的照片。
老太太叹口气:“这是一位妈妈。她的女儿和她感情不好,她死了以后,女儿问都不问,可怜那,连个烧纸摔盆的都没有,遇到这样不孝的女儿有什么办法呢。我这人心善,每年这时候她的忌日,我就来烧烧纸,就当替她女儿还债了。”
我咳嗽了两声,随口问了句:“您老就住在这”
“是啊,我以前下乡时候学过医,就是村里的行脚医生。现在老了老了,孤苦伶仃,连个退休钱都没有,只能在工地的小医疗室当个坐堂大夫,混口嚼谷就是了。”
我眨眨眼:“您老会治烧伤和眼病吗”
老太太看着我,呲牙笑了,声音特别像乌鸦,嘎嘎的:“我别的能耐没有,就是会看跌打伤和烧伤。你想啊,工地工人平时除了头疼脑热感冒发烧,那就是各种工伤了,别的我不敢说,下乡时候拜的那老师,就是治疗烫伤的祖传手艺,那叫一个手拿把掐。”
我心中大喜,这不是巧了吗,真是卢雯命不该绝啊。我抱抱拳:“老太太,我们同伴里有个女孩,让蒸汽给烫伤了,你帮着给看看哦,不好意思,我们没什么钱,不过你要做什么力气活跟我说,我能干的全给你干。”
老太太看着我,不停地咧嘴笑,幽幽火光中,她这个笑特别瘆人。我看着她阴森的面目,忽然有点后悔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老太太说:“我虽然就是个小大夫,可也知道治病救人的道理。咱不说悬壶济世吧,那个太大,可也要对得起做医生的这份良心。小伙子,不用你付啥钱,一会儿你把那姑娘送医疗室,我给她看看。”
我陪着老太太烧了会儿纸,顺便问问她这里怎么没有人。老太太说:“造孽啊。听说开发这里的房地产老总因为什么商业欺诈进去了,把材料商啊民工啊,甚至还有预售已经交款的买房客户啊,都给坑了。听说骗了能有上亿,许多人血汗钱都赔进去了,血本无归,造孽哟。”
“那您老怎么还在这”
老太太又嘎嘎乐:“我一个孤老婆子还能上哪走哪都是吃喝等死,莫不如就死在这,守着这么大一块地方,都是我的坟茔。”
让她说得我冷汗直冒,不敢接话了。
、第二十七章 手术
纸烧了一大半,老太太看天色不早,站起身,颤悠悠往回走。我赶紧过去扶着她,她摆摆手:“你快把受伤的那丫头搀到医疗室,我等她。”
我连跑带颠回到房间,把还在睡梦中的两人叫起来。卢雯是任凭我摆弄,怎么弄都行,自己像是没有思维。我招呼哑巴女孩一起扶着她往外走,刚到门口,我就看到哑巴女孩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我打着手势,示意她跟着一起出去。哑巴女孩摇摇头,意思是不走。她怎么了,我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这黑灯瞎火的,外面飘着小雨,我哪放心把她一个小女孩留在这里。我过去拉她,哑巴女孩颇为倔强,把着床头就是不走。
我也没心情管她,现在看她有点烦了。可毕竟她一个小女孩跟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感情还是有的。我打着手势让她自己小心些,不要乱跑。她点点头,爬上床,蜷缩在角落里。
我只好扶着卢雯,踩着夜色,一路来到医疗室。我推门而进,里面格局还挺大,迎面是一条走廊,左面房间是医务室,右面房间是休息室,放着几张简易病床,床头立着吊瓶架子。
那老太太穿了一身白大褂,有模似样地坐在医务室里,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张泛黄的报纸。
看到我们来了,她站起身,帮我把卢雯扶进房间,让她坐好。老太太看看卢雯的脸,叹口气:“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我站在旁边没说话。
老太太轻轻用手摸了摸卢雯的脸,卢雯一阵呻吟:“疼,疼。”
我说:“卢雯啊,现在给你找了医生,治病当然疼了,你忍着点。”
老太太观察了一会儿说:“脸部的烧伤,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治起来有点麻烦。不过最麻烦的,是这双眼睛。”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睛再也好不了”
“那倒不是。”老太太摇摇头:“现在眼部周围的肉因为高温而皱褶在一起,把眼睛糊死了。要确定眼睛有没有问题,得先动个小手术,把外面的皮割开。”
“是不是像割白内障那样”
老太太嘎嘎阴笑:“有点那意思。都是眼睛上面蒙了一层东西。”
卢雯突然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刘洋我害怕。”
我没好气,找个医生容易吗,不耐烦地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