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就此收手放过范家吗除了方林雨,鲁进直是唯一清楚大老爷绝不会就此收手的人。
鲁进直当了一辈子师爷,察言观色是时时刻刻都要用心体会的头等大事。重新上岗一晃儿就两年多了,鲁进直对大老爷某些方面的认识已经相当深刻。
大老爷生活简朴,自律极严,为官不仅体贴下属,更惜老怜贫,是位难得一见的好人,好官,但另一方面,就跟大老爷不喜欢银子是真的不喜欢,不在意享受也是真的不在意一样,大老爷的狠毒也是真的狠毒,狠的纯粹,毒的没有杂质。
在鲁进直看来,就是放范家一码,范家也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衰落而再也没有机会恢复昔日的权势,因为范家没了可以顶门立户的人物。现在就连他都觉得范家挺惨的,但大老爷可不这么看,大老爷认为,范家只要有地有银子就有机会,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范家从此没有丝毫可以东山再起的机会。
鲁进直也觉得大老爷的想法在理,但要他来做,他却永远也不能像大老爷做的那么绝,虽然他恨范家恨得钉钉的。鲁进直觉得,不论范家惨到什么份儿上,大老爷都不会有丝毫怜悯之心的。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怎会有如此决然的心态鲁进直觉得不可理解,但也因此更坚定了他的决心,就是像大老爷学习,决不做一件亏心的事,至少在大老爷治下得这样。
鲁进直尽心尽力,不折不扣地办着大老爷交待下来的每一件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临近中午的时候,马快班头高扬海进来告诉他说,范槐已经陪着范天霸去宣阳城了,于是高扬海骑马,鲁师爷坐轿,带着四个捕快一行人尾随着范大公子前后脚进了宣阳。
自打荒郊野店巧遇张大人和方公子后,范爷的脾气已经变了很多。打瞎子,骂哑巴,揣寡妇门,刨绝户坟,抢男霸女等项业务,范爷不得不暂时全部歇业。范爷原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如今赋闲在家,自是极度郁闷,但再郁闷他也能忍了。
扒城墙时,大公子见识到了什么叫人民的力量,之后就更不敢炸刺了。范爷如今每天都提了条瘸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屋前屋后院里院外神窜,郁闷呢,郁闷
范槐是看着公子爷长大的,他见大公子越来越郁闷,心疼极了。以前大公子是个多么朝气蓬勃的孩子,可如今都快憋屈出病来了,最后范槐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眨巴眨巴小绿豆眼偷偷跟大公子说,要不小的陪您老去府城散散心于是范爷散心散进了宣阳,自然也就散进了妓院,最后更顺理成章地散进了赌馆,于是范老太爷数十年巧取豪夺横征暴敛方才积下的万贯家财,只不过一夜光景就被别人巧取走了。
张素元看也不看放在面前足有一尺厚的田契、房契,对鲁进直说道:“鲁先生,请您再辛苦辛苦,把范家所有的田地都酌情分下去,另外对于范家人也不要太过苛刻,不论男女都分给他们一份口粮田,至于范槐,答应的就给他。”
至此,张素元到任两年零三个月后,奴役屏城百姓近四十年的范家彻底烟消云散。
十八章 离别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守望相助,随着范家的湮灭,古朴淳厚的民风又回到了这个边陲小县。
七月流火,县衙后院的大槐树下,方林雨正在一张竹榻上高卧,雷鸣般的鼾声此起彼伏,和树上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交织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旁边一张竹椅上,张素元正埋首读书,春节过后,他这位县太爷就再没升坐过大堂,三班衙役一应人等也都闲得发慌,最后干脆就留两个值班的,其他人全部放假。之所以这般清闲,是因为百姓以对簿公堂为耻,更视因琐事而麻烦大人为忘恩之举。
邵武,达到了圣人无讼的境地。
已是申时,天空中骄阳依然似火,偶尔吹来的阵阵微风中带来的也不是凉爽,而是热浪,张素元觉得有点口渴,他放下书,倒了一碗凉茶。饮食起居,他向来不在意,所以喝茶也是牛饮一类,为的只是解渴而已。
放下茶碗,张素元转头看了看兄弟,心里好生羡慕。林雨是活在当下的人,吃得饱,睡得着,生气的事亲眼看见了才会生气,至于忧国忧民这等士大夫胸怀那更是提也别提,和兄弟不沾边。
一年前,一个因残疾而退伍回乡的士兵把北征惨败的消息带到了这个闭塞的山中小县。张素元听说之后,亲自登门,详细询问了士兵所知道的一切。听完士兵所言,张素元既怒且忧,他所忧所怒的都是一件事,朝廷为什么将关乎数十万将士生死的军国大事当作儿戏每每闭上眼睛,他就仿佛看到了那数十万儿郎因朝廷昏庸,将帅无能而一个个惨死沙场,和那一个个儿郎背后无数老母弱子的斑斑泪痕。
每每看着兄弟无忧无虑的睡态,张素元羡慕之余,都不禁要问一问自己,他什么要如此固执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寒暑,他为什么不能像兄弟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但他就是不能,张素元知道这种事他永远也放不下,如今心中的忧怒依然和刚听说时一样分毫未减,每想及此,他都会变得烦躁。
张素元站起身来,向院外走去,他要去看妻子,每当心绪不宁的时候,只有妻子能带给他宁静。
县衙西面不远处,有一处邵武最漂亮的院落。这里是张素元到任后不久,以官府的名义出资修建的县学。
邵武的县学与其他地方的不同,这里与其叫县学,倒不如称为私塾来得更恰当些,因为这里的学生都是蒙童。
到任后,张素元发现邵武不仅没有县学,而且全县竟连一所私塾都没有没有县学他不奇怪,但也万没想到连私塾也没有,这令他更为震怒,这也是张素元没有走正常程序惩治范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对他而言,一刀杀了范天霸等人显得太过仁慈。
稚子朗朗的诵书声胜比天籁,张素元烦躁的心绪瞬间宁静了许多,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是为老人和孩子存在的,他看不得老人眼中的痛苦和绝望,但更看不得小儿无暇的目光中的惊恐和渴盼
站在院墙边,看着妻子美丽的容颜上散发着圣洁的光辉,张素元的整颗心变得宁靖而安详。结缡五载,他们一直没有孩子,这早已成了妻子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妻子博学而聪慧,但这对缓解心头重忧一点帮助也没有,团聚的喜悦中依然是如影随形的苦涩。
老家广西藤县与邵武相距不远,安顿好后,张素元就派人将妻子接到了邵武。当时,县学一切就绪,已然开课,但美中不足的是缺先生。邵武,先生不能自产,只能去山外聘请,但要请全合乎要求的先生,一时半会也不太容易。妻子到来后,有一天吞吞吐吐地跟他说,能不能让她暂时当几天先生救救急。
这事虽有点匪夷所思,但张素元依然答应了妻子的请求。其后,妻子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开朗,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灿烂,张素元也大为高兴,于是几天就变成了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