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信心的来源既是张大人,也是顾大人,若没有顾大人在背后鼎立支持,那张大人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济于事,这不顾大人刚走,新到任的经略就彻底推翻了原先卓有成效的战略,过两天难民必将潮涌而至,宁远震动可期,军心、民心动摇可期。不仅如此,显然,若吉坦巴赤发兵攻打宁远,高行义必不会援助宁远一兵一卒,一箭一矢。
在如此形势下,虽有张大人坐镇宁远,他们的心又怎会不凝重但张大人不说出撤兵二字,就没人敢说,这既是畏惧,更是羞于启齿。
帅案后,闭目沉思的张素元脸容平和得一如往日,但诸将却觉得大人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无可言说的凝重和肃杀。张大人已经沉思了很长时间,但却没人觉得不耐烦,更没人觉得大人是在故作深沉,他们都在等待大人的决定。
张素元并没有让麾下众将等得太久,睁开眼睛后,他朝众人歉意地笑了笑,便提笔在手刷刷点点地写了一张布告。
布告写好后,张素元对郑学峰说道:“郑将军,请将布告贴出去。”
接过布告,郑学峰略一扫视就惊讶地问道:“大人,如果您将实情全部告知百姓而后任由他们去留,那宁远就会成为一座空城。”
张素元看了看面前一身肃然的将军,心中赞叹郑学峰不愧是个儒将,话说得极其含蓄而得体。郑学峰话中所说的实情不是指高行义撤军的命令,而是指他决心死守宁远的事。难民到来必使宁远人心动摇,如果再告知百姓他决心死守,那百姓会留下多少,他心里一样没底。
如果宁远成为一座空城,那只靠一万多军队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宁江的。战时,准备食物、照顾伤员和运送守城物资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宁远兵力本来就不足,如果还要分出军力做这些事,那宁远之战的结果不问可知。
郑学峰的意思是不必明确告知百姓他决心死守宁远的事,那因犹豫不决而留下来的百姓一定会有很多,一旦离人兵临城下,到时百姓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按郑学峰的想法做是很稳妥,但张素元想的更深。宁远得失不仅关乎他一人的生死荣辱,更是唐人与异族生死较量的转折点,所以宁远决不能在他手上失去。
张素元知道守住守不住宁远,普通百姓和军队一样重要,二者缺一不可,只有将他们全部调动起来,守住宁远才有希望,所以如何对待百姓,他不得不慎之又慎,思之再思,所以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得不放手一搏。
“郑将军,宁远将是一座孤城,我们将不会得到任何援助,所以只有将宁远的每一个人都发动起来,只有我们大家众志成城,如此才能击退离人,守住宁远。”张素元向着郑学峰,也是向着大厅中的所有人说道。
“辽东百姓对离人畏之如虎,若离人来攻,城内百姓必然骚动,如果安抚不住就必得动用军队强制弹压,那结果会如何倘若如此,则宁远可能等不到离人攻城就先被失去理性的乱民淹没。”
“守卫宁远,没有百姓的支持绝对不行,但若百姓成为乱民就更不行,所以我决定事先就晓谕全城百姓,让他们自己选择。”
看着诸将疑惑的神情,张素元略带嘲讽地说道:“过些日子,涌向关内的难民一定很多,经略大人想必无力安置,我想难民会有一部分进入关内,但也会有人回头,毕竟故土难离。宁远百姓这几年的生活富足安定,他们虽同样惧怕离人,但要他们一下子就下决心离开,重新过逃亡的日子,这显然不大可能,在他们犹豫的日子可能就会有从山海关返回的难民,那时他们就会了解逃亡后的境况。”
“郑将军,你多派些口齿伶俐的军兵下去,要他们务必和全城百姓讲清楚成破利害,这样离人来时就不至于太过恐慌,局面也就好控制些。”张素元并没有进一步深说,但人人都清楚是什么意思。
“是,大人,末将一定把事情办好。”郑学峰心悦诚服地躬身答道。
“祖将军”张素元喊道。
“末将在。”祖云寿站起身来,躬身叉手说道。
“祖将军,你拿我的大令即刻到华觉岛去,然后尽可能多带大船赶往前线抢运一切物资,其中又要以大炮、火药、箭矢、粮食为先,有拦挡者你也不必管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张素元命令道。
祖云寿领命退下后,张素元又命令岳可刚负责扣下所有运往山海关的辎重。
一切安排已必,众将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大人不仅思虑深远,做事更雷厉果决,他们守住宁远的信心大增,但大人如此做法,经略大人和朝廷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也都为此大为不安。
看着众将忧虑的神色,张素元一笑散帐,他清楚,此次不论是与吉坦巴赤的较量,还是与高行义和朝中阉党的斗争将都要靠宁远之战的结果来决定。如果守不住宁远,自是一切休提,但要是成功守住,今后辽东的局面就将为之彻底改观。
如果守住宁远,高行义不战弃地罪一,不援罪二,必然是获罪去职的结局,即使阉党要保高行义也是保不住的,而他在辽东的地位定然可以得到极大的巩固,甚至进而可能总揽辽东军政大权,还有最为重要的,是朝廷可以从此结束关于战守的争论,从今而后将没人敢像高行义这样不战而弃地。
众人散去后,张素元仍坐在帅案后沉思,他在担心一件事,他在担心高行义,他担心高行义把他抗命的事上报到朝廷。如果高行义上奏朝廷,则朝廷必然会下圣旨要他遵命行事。
如果抗旨不遵,那即使最后守住宁远,也必为日后埋下无穷的祸患,为辽东今后的局势平添变数。思来想去,张素元都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冒任何风险也比公然抗旨不遵要好得多。
想到此处,张素元轻声喊道:“来人。”
话音未落,一个三十五六岁,相貌及其普通的士兵就躬身站立在帅案前。
张素元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而后把纸递给士兵,士兵看过后双手一搓,淡淡的青烟中,一张纸就化成了点点飞灰。
三十七章 决定
宁远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又过了两个月,转眼间,寒冬已至。
正如张素元所料,百姓的情绪渐渐稳定,不论穷富,没多少人舍得下用血汗开垦出来的土地和在这片土地上安稳的生活。
帅厅内,张素元仔细听着坐探的报告,他知道宁远很快就要与吉坦巴赤的无敌雄狮对垒争锋,这样的机会吉坦巴赤决不会放过,与前几次相比,这次就更如白捡的一般。
张素元相信,刚听到这样的消息,离人从上到下肯定没人会相信是真的,他们肯定得怀疑这是不是帝国的诡计,因为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张素元估计吉坦巴赤从听到消息到调动军队,转运粮草,没有三两个月的时间是肯定不行的,因为吉坦巴赤此番南来一定会发倾国之兵,被他和顾忠信关了四年的老虎一旦出笼又岂会小打小闹何况又是如此做梦都想不到的天赐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