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是要再定个逆案。一旦逆案定成,他们不仅从此可以扬眉吐气,重新夺回失去的权利,而更为重要的是,张周逆案比之阉党逆案轰动百倍,有张周逆案在前面顶着,思宗就决不会再追究他们以前的事。
高捷等人知道定成逆案的好处,西林党人更知道定成逆案的坏处,一旦逆案定成,多少人掉脑袋不说,朝中官员至少得有一半丢官罢职。如此一来也就可想而知,围绕着周勋儒引起的斗争将会何等激烈
逆案风波一直燃烧着,思宗虽依着书中所讲的君术作高深莫测状,但张素元始终不能定案也让他吃么么不香,干啥啥没劲。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八月初,思宗终于没了耐性,脸放下一放,也不管亏心不亏心,命刑部五日内定案。
按闻体仁的建议,张素元一案案情重大,为保证公允,治罪不屈,思宗准奏:此案由兵部审核,刑部参与。
五日后,张廷栋以“逞私谋和,擅戮边帅,谋逆欺君”三罪定案,议刑“夷三族”。
兵部职方司职方司郎中余大成闻知消息后,当即去找张廷栋。余大成对张廷栋言道:“大成任职兵部郎中,眼见着已换了六个尚书,他们当中没一个有好下场。大人作兵部尚书,又怎能保得八旗兵不再来犯今日诛灭张素元三族,此例一开,若八旗兵再来,尚书大人就不顾念自己的三族吗”
余大成这番话让这位正春风得意的尚书大人足足腻味了三天没睡着觉,而且也真把张廷栋给吓着了,于是一刻也不敢当误,赶紧去和闻体仁商议如何给张素元减轻刑罚,他们最后议定:张素元凌迟,父母、妻、弟充军三千里,母族、妻族不与追究。
云历一六四零年八月十一日,在沉沉的细雨中,思宗升坐了金銮宝殿。
大殿上,两厢列立的百官面容俱都异常凝重,今天将是决定他们当中很多人命运的一天。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阴冷的目光来回扫视着殿下肃立的百官,大殿的气氛愈加压抑。
“张廷栋,会审的结果如何”扫视了群臣片刻后,大皇帝终于开了金口。
“皇上,刑部和兵部俱都认定张素元其罪有三:一,擅主和议,媚敌而挟朝廷;二,擅杀徐文龙,去敌之忌;三,纵敌误国,致敌深入,兵临京师。”张廷栋出班跪倒,奏道。
“议处何刑”思宗微微点了点头,问道。
“张素元凌迟,父母、妻、弟充军三千里,母族、妻族不与追究。”张廷栋的声音里有着些许颤音。
“喧旨:张素元谋叛欺君,结奸蠹国,致使庙社震惊,生灵涂炭,神人共忿,依律磔之,三日后,西市刑之;依律,家属十六以上处斩,十五以下给功臣家为奴。今止流其父母、妻子及同产兄弟三千里,家财没官,余俱释不问。”思宗平缓阴冷的声音飘荡在大殿中。
闻听圣音,殿下百官齐齐弯腰拱手称谢,盛赞皇上明鉴万里,烛照四方,又宽仁厚德,布恩四海,实为万民之福。
“周勋儒何罪”待百官称颂已毕,思宗接着问道。
主持周勋儒案的是礼部尚书崔中秀,听皇上动问,崔中秀赶紧出班跪倒,奏道:“皇上,周勋儒身为辅弼大臣,举荐大奸于前,不能抗疏发奸于后,致使社稷震摇,万民涂炭,周勋儒罪责难逃,当与张素元逆案并处”
“周勋儒难逃失察之责,但绝无谋逆等事,望皇上明察”崔中秀话音未落,呼啦啦,殿下跪倒了一大片。
“周勋儒职任辅弼,荐人失当于前,复又失察于后,确是罪责难逃,但并无逆案等事,就以流放定海,终生不得还罪之。”沉默了良久,思宗最后说道。
“皇上,奴才有事禀告。”听了一个小太监的耳语后,侍立在丹墀一角的总管太监万和鸣转身走到丹墀下方躬身禀道。
“什么事,讲”思宗说道。
“皇上,有一个叫程本直的书生跪在宫门外为张素元伸冤。”万和鸣回禀道。
“这个程本直是什么人”思宗一怔,接着就面沉似水。
“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就一个读过几天书的白丁。张素元在城外结营时,程本直三次求见张素元,受其蛊惑,后投在张素元门下,拜其为师,京师守卫战中中箭负伤。张素元奸谋败露后,程本直写了一篇白冤书广为散发,替张素元申辩。”张廷栋出班奏道。
“什么白冤书”思宗疑惑地问道。
“皇上,就是这本。”说着,张廷栋从袖中抽出一本薄册,然后双手举过头顶。
“呈上来。”思宗好奇心大起。
薄册放到龙书案上,思宗轻轻展开,只见上面写道::“举世皆朽人,而张公一大痴汉也。惟其痴,故举世皆爱者钱,张公不知爱也;惟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张公不知惜也;于是忽,举世所不敢任之牢怨,张公直任之而弗辞也;于是忽,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张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张公直耐之以为士卒先;而举世所不肯破之体貌,张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予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哉直谓之曰:帝国里一亡命徒也。总之,素元恃恩太过,任事太烦,而抱心太热。平日任劳任怨,即所不辞;今日来谤来疑,宜其自取。惟是臣,于素元门生也,生平意气,豪杰相许。素元冤死,义不独生。素元为封疆社稷臣,不失忠;臣为义气纲常士,不失义。臣与素元虽蒙冤地下,含笑有余荣矣。”。
阅毕,思宗当即冲冲大怒,“啪”的一掌拍在龙书案上,怒道:“程本直既然自己请死,那就成全他王世才”
“臣在”刑部侍郎应声出列。
“你去监刑三日后,将这个程本直和张素元一并处死”思宗怒火不息。
“臣遵旨”
下旨完毕,思宗就坐在那儿喘气,好一会儿方才喘匀实了。瞧着下面一张张忠心耿耿的脸,思宗突然话锋一转,寒声说道:“张素元通虏谋叛,罪不容诛,诸臣却习为蒙蔽,不见指摘,从无一疏发奸,这是为何”
就像房倒屋塌被砸着一样,所有人又都齐刷刷跪倒顿首,思宗见状咧了咧嘴,厉声说道:“汝等今后自当洗心涤虑,从君国起见,若再有朋比行私、欺君罔上者,三尺俱在”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又都齐刷刷叩头谢罪。
见到众臣诚惶诚恐的反应,思宗的心气顺当了不少,就在他要起身宣布散朝的时候,却见张廷栋重又出班跪在丹墀下。
“张廷栋,你还有何事”不待张廷栋开口,思宗先问道。
“皇上,臣听闻市井传言,说可能有人劫法场。”张廷栋禀道。
“张廷栋,这等市井流言,怎能信得此前不是也有传言说有人要劫狱,但有谁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吗”思宗不屑地说道。
“皇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张素元被人劫走,后果不堪设想”张廷栋以头触地,说道。
“你说该当如何”说服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看后果,思宗虽是圣明无比的大皇帝,却也不能例外,一想到张素元一旦被人劫走的后果,再不可能的事也得当作可能来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