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虽屡屡山河易色,改朝换代,但这套政治体制却始终稳如泰山,非但没有因种种动荡而有所削弱,反而日趋完善。
这套君权神受的政治体制要说复杂也真是复杂,但要说简单也真是简单,其实说穿了也不过两点而已:一是愚昧民智,二是阉割血性。
愚昧民智和阉割血性,是支撑君权大厦的两根支柱,二者互为表里,缺一不可。
不愚昧民智,君王何以能视天下为私产不阉割血性,何以能令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兆亿生灵逆来顺受
先人智慧高绝,但也可悲可叹如果不是为了一姓之私,金人何能囚徽钦二帝,据北宋半壁江山蒙厥又何能入主中原,荼毒天下百年
温良恭俭让,多么美好,多么文明,但在美好、文明的外衣下又掩藏着怎样的愚昧和罪恶
叹息,无尽的叹息随着灯火摇曳。
既然先贤可以仅仅用一套完美、缜密的政治、文化、经济、军事制度就将如此悖逆人性、违背千千万万人的切身利益,而只为少数人穷奢极欲树立的政治体制维持两千年之久,那他为顺应千千万万人的利益而设立的体制就没理由不能做得更好。
但该怎么做呢不觉推门走出屋外,伫立在漫天风雪中,张素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一百一十六章 法典
三日后,顾宗羲将亲族俱都安顿完毕,张素元和顾宗羲两人方才坐下来详谈。两人从午时一直谈到掌灯时分,晚饭时也叙谈不辍,张素元命人将晚饭端到书房,两人边吃边谈又一直到深夜。
通过这一番长谈,张素元对顾宗羲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他发现顾宗羲不仅仅在政治方面有独到见解,而且对军事、经学、释道、哲学、天文、历算、地理、数学、农工、音律等等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涉猎。
“宗羲,累么如果不累,我们谈个通宵如何”将近子时,张素元笑着问道。
“故所愿,不敢请尔”
顾宗羲言毕,两人相视大笑。
“宗羲,我早就听说你与二弟宗黄、三弟宗会合称东浙三黄,不知宗黄、宗会擅长什么”张素元问道。
“大帅,天文、历算我不如宗黄,地理农工我不如宗会。”顾宗羲答道。
轻轻点了点头,张素元换了个话题,说道:“宗羲,当日一别,我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却想不出为什么,直到法场上险死还生后,我才想明白毛病出在哪里。”
看着顾宗羲疑惑的目光,张素元继续说道:“宗羲,毛病就出在置相一章,你在置相中所言是要以相权制衡君权,设置能够与君主同议可否的宰相,但你没说如何保证可以使相权制衡君权。”
听了张素元的话,顾宗羲身子一震,这个问题他如何想不到,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最后他只能寄希望于明君圣祖,也冀望后世贤者能解决这个问题,明夷待访录的书名也是由此而来。
“大帅,您有什么意见么”顾宗羲满怀着希冀问道。
“宗羲,你所论述的只是如何适当的使用君权,但你既然认为三皇五帝以下的帝皇尽为民之寇仇,尽为独夫民贼,那你想没想过君权合理性的问题”
张素元此言一出,顾宗羲立时惊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大帅,颠覆君权后该当如何”回过神来后,顾宗羲立即问道。
国不可一日无主,否则诺大的国家岂不成了一盘散沙,那还了得
“我也不知道,但这或许不必由我们来出答案。”轻轻叹息一声,张素元说道。
“大帅,您这是什么意思”顾宗羲不解地问道。
“正如宗羲所言,古之仁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是故古之仁者量己之德才而践行君位,而亦以此道擢拔继任者。量己之德才不足以堪大任而拒之者,许由、务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尧、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尧禅天下于舜,舜禅天下于禹,是上古之仁君以此道擢拔继任者也。”张素元侃侃而言。
“莫非大帅欲效尧舜禅天下于后之贤者”顾宗羲的双眸亮了起来。
“宗羲,也可以这么说。”张素元点了点头,说道。
“大帅,人心之不古早已今非昔比,若后世之人效夏启事,大帅一腔心血岂非尽付东流”片刻之后,顾宗羲忧虑地问道。
“宗羲,所谓人心不古,是说今之人世风日下,但这正是我们开启新政的基础。古人纯朴,而纯朴也就意味着民智未开,易于为人所愚弄;今人奸狡,从好的方面说,就意味着今人不易为人所愚弄。”张素元一笑说道。
“大帅所言固是有理,但正因为人心不古,所以后人欲效夏启之心必较夏启之时强烈千百倍,而欲从之得富贵者必也千百倍众于夏启之时。”
“宗羲言之有理,而这正是你我当为之事。”张素元面容凝重地说道。
“大帅,您要怎么做”顾宗羲肃声问道。
张素元为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天地,顾宗羲这会儿已不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不测担心。
“宗羲,君权的实质是什么”没有顾宗羲,张素元换了个问题问道。
顾宗羲愕然,他对张素元的问题摸不着一点头绪。
“换个提法,宗羲,我当不当皇帝对我掌握的权力有没有影响”
“没有。”顾宗羲毫不迟疑地答道。
“宗羲,君权的实质是为了权力的延续,是为了让本没有能力掌握权力的人可以掌握权力。”
顾宗羲依然摸不着半点头绪,他不明白张素元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顾宗羲不解的目光,张素元继续说道:“君权必须废止,仅仅为了不再出现让何不食肉糜的白痴掌握超越众生之上的权力这一条理由就已足够,但它还不是问题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