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老者坐在马背上,从不催赶坐骑,任凭坐下的瘦马不紧不慢地赶路。他微微闭着双眼,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见,身子随着瘦马的颠簸而左摇右晃,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栽至马下。
坐忘城已远得无法望见了。
忽然老者身下的瘦马放缓了步伐,直至完全停下。
青衫老者睁开双眼。
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赫然可见前方三四丈之外立着一个黑影,无法看清其面目,只能看出这应是一个高而瘦的男子。
高瘦男子静静地立于道路中央,丝毫没有给青衫老者让路的意思。
他背上倒插着的一柄寒刃如水的刀,与他的沉默糅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
青衫老者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他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没有丝毫欲下马的意思。他从从容容地理了理颌下的银须,方道:“尊驾是为老朽而来”
“我是来送你一程的。”声音低哑,而且森寒
森寒如他身后的刀“送一程”的真正意味显露无遗。
但青衫老者竟未能由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不友善的意味,而是道:“是贝总管让你来送我一程的”
那人沉默了片刻,未置可否,只是道:“祸从口出,我只是奉命行事。”
一反手,“铮”的一声轻响,寒刃在朦胧月光中一闪,刀已在手。
再糊涂的人,此时也应该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青衫老者竟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死亡已迫在眉睫,他依旧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淡淡地道:“刀法起手之时略沉肘翻腕,招式未出,刀身已偏离身躯,你曾师从风云门,用的是行云刀法”
高瘦男子一怔,半晌,方像是很不情愿地道:“是又如何”
“行云刀法贵在飘忽多变,但以你的内力修为,用行云刀法,定是飘忽有余,而根基不足,有若无根浮萍,威力如何,不言而喻。”青衫老者娓娓道来,他的语气始终平缓如一,宁静淡泊,让人感到此时他并非面临生死关头,而是与一老友在交流切磋。
高瘦男子冷笑一声,道:“你如何知道我内力修为不足分明是一派胡言”口气虽强硬,但既然发问,本身就说明青衫老者已说中了其要害之处。
青衫老者先是看出他师承风云门,随后又直言他“行云刀法”的利弊之处,而至此他尚未出手,而只不过是拔刀在手,这如何不让他心头暗惊顿时感到青衫老者深不可测。
青衫老者道:“风云门开宗鼻祖谷虚怀的内力修为本是以刚猛见长,后来,因为机缘巧合,他从阿耳四国得到一种刀法,并加以融会贯通,这便是后来的行云刀法。阿耳四国的刀法剑术皆以连绵柔韧著称,这与谷虚怀内力修为本是格格不入,为了能将这套刀法的威力真正地达到巅峰,谷虚怀不惜自废内力,重新修炼阴柔的内家真力,以求能与行云刀法相匹配。谷虚怀不愧为武学奇才,他在有生之年最终竟真的达到了这一境界
“只是,对于武道中人来说,自废内力后再重新修炼另一种与之属性相反的内家真力实非易事,谷虚怀亦是耗尽一生心血,方做到了这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事。但岁月无情,此时谷虚怀已是垂垂老矣未等他将后一种内力心法传给后人,便已辞世。如此一来,谷虚怀的传人只得到了他所传的行云刀法,却未能得到能与之匹配的内力心法。”
那高瘦男子先是不以为然地听着,但听到后来,却是深为青衫老者的话所吸引了,几可谓如痴如醉。
青衫老者接着道:“正因为如此,风云门才未能在乐土成为巅峰刀道门派,因为风云门的内力修为总难与行云刀法真正匹配谷虚怀之后的风云门传人当然也屡屡尝试试图改变这一点,但其天赋皆不如谷虚怀,又如何能再做突破功力高者,未免能将行云刀法的精髓真正发挥,功力低者则流于飘池,更是难有大成。”
高瘦男子迟疑了一下,终还是忍不住道:“照你说来,我风云门的行云刀法岂非永远都无法发挥出十成的威力”
青衫老者断然否定道:“当然不是只要能使自身的内力修为与行云刀法相匹配,即有可能事半功倍”
“难道这么多年来,我风云门的弟子竟无一人所修炼的内力是与行云刀法相融相符的”高瘦男子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青衫老者哈哈一笑道:“虽然自谷虚怀之后,风云门历代弟子不知凡几,但你莫忘了每一代弟子都是师承于上一辈,既然上一辈的人无法真正有所突破,达到谷虚怀的境界,那么他们岂能甘心让自己后人的成就超越自己,甚至一举大成,达到行云刀法的巅峰之境所以每一个人向后人传授内力心法时,虽然明知不妥,却偏偏要将之传下去,如此周而复始,终成积疽,风云门也日渐式微若指望能有所突破,风云门的人就必须有谷虚怀当年自废功力的勇气,大胆摒弃昔日所习练的内功心法,另辟捷径”
高瘦男子沉吟道:“另辟捷径”似为青衫老者的言语所动。
“老朽敢断言,二十岁那年,是你内力修为进展最快的一年,但也就在那一年,你定曾大病过一场。”
高瘦男子瞠目结舌,愕然道:“这那又如何”显然,青衫老者一语道中,高瘦男子惊愕之情可想而知。
青衫老者冷笑一声,道:“若你甘心只拥有平庸的内力修为,自可苟延性命,但若是还欲更进一层,那么不出十年,定然气血岔逆,不进反退”
高瘦男子已为对方的一番话而惊愕莫名,深感对方高深莫测。但慌乱之余,他总算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当下沉声道:“废话少说,你我虽无怨仇,但我是奉命行事,不能不杀你”
话已出,却未立即出手。
青衫老者心头暗笑,对方的心意已为之洞悉得一清二楚。
他淡然一笑道:“贝总管让你前来阻杀老朽时,曾告诉你我不谙武学,是也不是”
未等对方回答,他已接着道:“身为乘风宫总管,若是连一个不谙武学的垂垂老朽也心存忌畏,未免太可笑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让你试探一下我的真正实力。只是,以你今日修为,只怕枉送性命也根本无法试探出我的修为如何。”
他娓娓道来,从容自若,声音平缓,在这份淡然中反而显出无可抗衡的惊人自信与气势。
高瘦男子手中的刀越握越紧
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也越绷越紧,就如同一张不断拉满的弓。
但却迟迟忍而未发。
他一向自认为虽然不是乘风宫武功最好的侍卫,但却绝对是乘风宫最勇敢的侍卫之一,否则为何贝总管单单选择了他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