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前,才知是一座荒弃的破庙,断壁残墙,杂草乱生,已不知绝了多少年香火了。
方国涣便自躲了进去,寻了一角落,找来些干草铺子,坐在那里静等雨停。岂知一直候到傍晚,那雨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依旧淅沥地下着。方国涣叹然一声,心知只有在这破庙里过一夜了,便从包裹里取些干粮用了,然后卧在杂草上,矇矇眬眬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几时,方国涣感到了一丝凉意,睁眼看时,四下黑暗一片,外面雨声依旧,已是到了深夜了。方国涣先前曾在连云山白云洞内,自家孤坐独修了三年棋道,对单身一人处于野外,已是习惯了,虽夜宿在这座破庙里,并无恐意,蜷缩了下身子,又睡去了。
不知何时,方国涣神思恍惚中,忽闻隔壁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听得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婆婆,这雨不知几时能止”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应道:“雨点落地稀疏,似无后劲,明日清晨自会止了,误不了行程的。”
方国涣这边心中微讶道:“睡得也太沉,何时又有人进来,竟然不知,看来是两位到这破庙里避雨过夜的行路人吧。”也不甚理会,合上双眼,似睡非睡,似听非听地躺卧着。
这时,又闻那年轻人道:“婆婆,大明朝已近三百年,不知何事最兴”那老妇人应道:“理学而已,不过理学之势已微,当今天下的士人多好以棋道,以致本朝棋风大盛,尤过历代。”
方国涣忽闻隔壁的老少二人谈起棋事来,不由得竖耳聆听。随闻那年轻人道:“论以棋艺一道,古今当属我李家坪于天下先。”
方国涣这边闻之,心中释然道:“原来这两位过路客也是棋道中人。”
此时但听那老妇人的声音一振道:“不错,我李家枰世代崇尚棋风,千百年来,棋艺从未断过,无论男女老幼,没有不会走棋的。”
方国涣这边闻之,心中惊讶道:“这李家坪在什么地方天下竟有如此好棋之乡,其间必多有高手。”棋家心性,方国涣欲起身去拜会隔壁的老少二人,又恐黑夜中有所惊扰,实为不便,于是决定天明时再过去拜访,自用心听了。
此时闻那老妇人道:“我李家坪人,男女幼童从三岁起便开始习棋,六岁不懂棋者,则会被邻人耻笑,十五岁上无棋名,乡人多轻慢之,故李家坪素有棋乡之称。初唐世,太宗皇帝闻我棋乡之名,便下御旨调好手入京。当时我李家坪的大族长便派棋童李阳领旨入长安,太宗皇帝见是棋童应召,龙颜不悦。然而当李阳连败宫中三位高手棋师,天容大喜,御封李阳为国手棋童,随后命他与当时棋艺天下第一的元帅李靖对弈,结果李阳又胜,朝野惊动,视李阳为神童,龙颜大悦,特准李阳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然自唐降宋兴,天相有战乱,棋道不能行世,故先祖制订棋道不外扬的祖训,限于李家坪的后世棋风家兴而已。虽代有国手,辈出神童,也自不显于世。”
方国涣听到这里,暗暗称奇不已,知晓了李家坪“棋乡”之名不扬的原因,感叹天下竟有此棋风极盛之地。
这时,又闻那年轻人道:“当今棋家多在术上下功夫,故世人只知棋名,少知棋义。”
老妇人应道:“不错,世人但好棋之雅趣而已,不曾理会得义理合一,每少善大棋之人。棋道千变万化,鬼神难测,自不能以小术盖之,高人不以术言棋。棋者,势也、意也;意者,境也,俗家以势取胜,仙家以境取胜,故仙家妙手最是难寻。”
方国涣这边闻之,惊异道:“论棋之义理如此,已有化合之意,这位婆婆必是棋上的高人。”欲结识之情尤增。
这时,又闻那年轻人道:“有新罗僧,善大悲棋,让子在先,舍势于后,然每与高手临枰对弈,无不胜,是何缘故”
老妇人应道:“舍中含攻,欲擒故纵,新罗僧棋上高些罢了,冠以大悲之名,更显其技而已,棋路上含蓄些,也不外乎俗家的攻守之势。”
年轻人又道:“我李家坪的棋上第一手,可否称得上天下第一人”老妇人道:“我李家坪人既然不以棋名显世,又何必再与世人争什么名次。你的棋力在乡中一直排不到百名之内,乃是求胜心切,试心中那种平静的临棋状态,先强后弱,吃亏得很。”那年轻人闻之,似有所悟道:“婆婆教诲得极是,庆儿日后一定把这种棋病改了。”
那老妇人笑道:“你适才的一念之动,无形中已使自家的棋力又提高了一子,可喜可贺”年轻人惊讶道:“婆婆何以得之”
方国涣这边心中道:“或许是棋境相感罢。”果闻那老妇人道:“你我皆入棋道,意与棋合,棋上事,自有棋境感之。”
方国涣闻之,心中惊讶道:“棋境相感之妙,在这婆婆的言语中,未免平淡了些。”
又闻那年轻人道:“棋为天下四大雅艺之一,迷恋此道者尤多,当今之世,不知第一好棋者为谁”
老妇人应道:“可惜这第一好棋者不是我李家坪的人,乃是一位人称尉迟公子的。此人祖上十三代皆好棋,至他尤甚,有棋痴之称,棋公子之誉,堪称棋道世家。”
方国涣这边闻之,心中惊异道:“这位婆婆熟知天下棋事,定非凡人,那位棋公子又是哪一位高人竟有如此声誉。”
那年轻人这时又道:“棋本雅艺,也能伤人,难道传说中的事会是真的”老妇人应道:“万物至极者,皆可杀人,棋道也然。”
方国涣这边闻之,心中一惊,不由坐起身来欲细听时,隔壁暂无了声音。
良久,才听得那年轻人道:“十七叔出来已久,不知他现在何外,让我们去哪里找才好”那老妇人此时叹息了一声道:“世事如棋,该寻着他的时候,自然能寻着。”那老妇人复又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随即隔壁的老少二人便止了话语,无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