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魔没有动,他在观察。
目标奇怪的举动,让他有些忌惮,反常即为妖。
红尘一脉,最重修习心神,非智慧圆融之人无法窥其门径。擅长以己之心静,操敌之心志,所谓招式拼杀,不过末流。
然而,今日,王遗风却发现,这个世界,当真有自己看不透的人。
他在干什么
渐渐的,雪魔迷茫了,就在这时,楚翔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清澈剔透,明亮如星,宛如从不曾为这尘世所染,内中没有半丝污秽和虚假,就如同,漫天落下晶莹的雨滴
王遗风愣住了,因为,他想起了另一个人文小月。
那个,曾经寄予着他全部希望,唯一一朵浊世中的青莲。虽然委身青楼,纵使操持贱业,然而她的目光,也是如此干净。
一个瞬间,雪魔,呆滞了。
楚翔笑了,又或者没笑,仅仅是微翘唇角。
轰
雨幕变疾,倾泻冲刷下,白影轰然碎裂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始终清澈晶莹的双眸。
“不”王遗风一声惨嚎,踏前半步,颤抖着伸出的右手,似乎很想抓住什么。
“啊”五丈气场骤然暴起数倍,四周雨滴被弹的如同暗器乱舞。
然而,在那白影消失的地方,万千雨滴骤然化作漫天利剑,汇聚成一股浩大的洪流,喷涌向状若疯癫的雪魔。
双眼通红,血丝密布,老王好似又回到了那令他心性大变的日子。
“死”
雪魔骤化旋风,呼啸天地。
“王遗风,败了。”看着场中威势狂猛,将那万千雨剑卷的凌乱不堪,溃不成军的白色旋风,林薇忽然来着这么一句。
“哦。啊”正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的褚茗,忽然听到林大姐的解说,反是大惑不解。
场中形势,分明是雪魔大占上风。
林薇没有回答,褚茗遂不以为意,只当大姐头又发神经,继续看起好戏来。
对面阵营中,陶寒亭猛的拉住原本安静垂立一旁,忽而目露血光,若痴若狂的莫雨,惊呼道:“不好,老王心乱了”
狂风撕天裂地,就连倾盆暴雨都在刹那被卷的逆袭而上,似要冲开那乌云密布的天空。
便在这时,天空中一道雷霆落下
那骤亮的霹雳中,似乎藏着一柄足矣开天辟地的利剑
万千青干剑,化作流云电
挟着天地之威,借着雷霆暴雨之力,楚翔人剑归一,直直的斩向那神志不清化身暴风的雪魔。
若是清醒之时,王遗风自然知道暂避锋芒,挫敌锐气。但是,此刻的雪魔,眼中哪里还有什么雷霆,哪里还有什么剑芒,有的,只是那被暴雨打碎的青莲,有的,只是那倒在屋中的血人。
世道不公,人性本恶,那便让我化身风暴,狭着无边清雪,洗了这天下
“魔威盖世雪血洗天下”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那温润中带着嘶哑,睿智中充满绝望的声音。
“轰”
当暴风席卷向雷霆,当雪魔携着满腔怨愤义无反顾冲向天地,一切,俱都定格。
雨停了,云散了。
凌乱的场地上,雪魔孤立着,眼神中的疯狂消退,剩下的,是无边的幸福。
楚翔双手驻在剑柄上,口出溢出丝丝鲜血,然而嘴角那抹笑意,却是越加明显。
“一醉江湖三十春,焉得书剑解红尘”。
雪魔眼角,晶莹闪动,十几年了,自从那日过后,就不曾流泪。
书香名门世家出身,家世豪富,自幼聪慧,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偏偏,那一颗灵动剔透的心,那让家人为之自豪的早慧,却是一生梦魇的开始。
为什么,他们全都表里不一
为什么,他明明充满怨毒,脸上却要挂着谦和的微笑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稚童尽察世间险恶
别的孩子在欢笑,在游戏,在享受着天真无虑之乐,我却偏偏要看清这肮脏的世界。
我告诉了父亲,你心中太多功利,父亲勃然大怒,险些将我打死。
我告诉了母亲,周围那些人全都不是真心,我可以看到他们的想法,母亲却训斥我不能撒谎。
从此以后,我不再向他人倾诉,默默忍受着内心的煎熬。
家中有书,几尽囊括经史集注,那些都是“圣人”所著。为求一解,六岁的我,毅然埋首其中,只盼有朝一日能在先贤的指导下明悟。
十年,整整十年,每一册经史杂记我尽遍览,为何,却越加迷茫
那一年,我遇到了师傅严纶,他说他是红尘传人,说了红尘宗旨,颇合我意。他欲收我为徒,我也恰好想要找寻心中的答案。
十一年,武功大成,师傅说我是武学奇才,又怎知我心中所念,唯有人心。
游历江湖,见到了所谓豪侠,看透了一方耆老,为什么,滚滚红尘,竟无一表里相合之人
七年,我又整整花了七年,见到了更多鬼蜮伎俩,体察了无穷口蜜腹剑。
站在自贡城中,我举起了手掌,也许,这个世界本就不该有我存在。
然而,当我绝望抬头时,看到了什么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清明、澄澈,那不正是我一直在找寻的纯粹。
漫天大雪洒下,阵阵寒风涌来,看着那奢靡腐朽的青楼,我的眼中,只剩下那抹清澈。
原来她是一名青楼女子,到底是什么让她深陷淤泥中,却半丝未染
那晚,我站了一夜,直到天际渐明,直到雪漫儒衣。
从那之后,我每日都流连在桃香楼中,每次都只点她一个姑娘,每次都只是静坐着和她闲聊,盯着那双不含丝毫杂质的瞳眸,渐渐的,明白了。
原来她天生目盲,原来她也同样身世凄苦,原来她委身青楼不过是想养活那些捡来的孤儿。
看着她那双清莹的眼睛,我知道,她的心也一定如此澄澈。
我王遗风,也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决定为她赎身。
老鸨朝我开价千两,我知道那可恶的满心肮脏的老妇人是在漫天要价,不过我并不在乎。
区区千两,也许在世人眼中,超过那盲女身价的百倍,然而,在我眼中尚抵不过她额间一缕青丝。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回家,看着她的孩子们欢笑着为她开门。
她,笑了,那么的明艳,那么的动人。
我决定,明日给她一个惊喜,带她离去,当然,还有那几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