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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尔容吃了一惊,就要操办致哀之事,李彦直却摸出两条半焦的眉毛来,失声哭道:“二叔不让我办。”

这是陆尔容第一次看见丈夫流泪,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她以前甚至不能想象丈夫哭泣的样子

这一刻李彦直罕有地显得很脆弱,伏在妻子身边,静静地睡了过去,陆尔容也默默地陪着丈夫,直到深夜,忽然叫道:“哎哟他踢我”李彦直才惊醒过来。

这次却不是“踢”这么简单,而是陆尔容要临盆了。

这一晚,陆尔容给李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李彦直方遇桑亲之痛,又逢得子之喜,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夜晚是该悲伤还是该高兴。

在房外听见婴儿啼哭的声音,风启、蒋逸凡都来恭喜他,却听李彦直看着房门发呆,口里似乎在说:“叔叔那一代人抢救不及了,但至少要让孩子们活在一个新的时代”

一个人同时遇到这么多人生大事时,大概是没心思再顾公事的了,但李彦直作为大明的臣子却仍需继续尽职,更何况近两年西北东南都正是多事之秋,繁忙的国务中几乎容不得私事的存在。喜获长子的第二天,他就回到兵部上班。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李彦直连上了一十八道奏疏,所论皆西北、东南之事。

这十八道奏疏里不但有他的调查结果,还有他的预言

李彦直的第一道奏疏,就是论述西北之危,且言三年之内俺答必来

严嵩一见到这份奏疏忍不住头皮发麻,他对西北可是主张安静绥远的,坚持“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仍不动、敌大动了我再看看动不动”的政策。绝不主张主动出击。甚至不主张积极防守,盼着和大漠地“老朋友”相安无事。不想眼下和他政见相反地夏言刚刚倒台。李彦直就捅出这么个东西来一怒之下要以权术来整治他时。又碍着陆炳的面皮,要秉公处理地话,李彦直这份奏疏却又有理有据,找不到什么破绽来搞他。

严世蕃拿着奏疏地副本看了又看,对乃父道:“这小子还算乖巧,这里头虽提了许多弊政,但每每说是历朝所积,并没有把矛头指向咱们。看来这小子无意与我们为敌。”

不久李彦直又追上了五道奏疏,却都是第一道奏疏的延伸,严嵩也将这六道奏疏读了两遍,越读越觉得所言甚实,便道:“要不就按他的说法,挑两条来办了吧。”

严世蕃惊道:“那怎么行他的这些建策和我们的路子全然不同,一办起来今上一定会过问,一过问就要拿奏疏看,一看奏疏定然想起夏言的种种好处来跟着多半就要提拔夏言的余党那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啊”

严嵩想想也是。此事便不再提,李彦直的奏疏便被内阁给压住了。

不久,闽籍贯御史、给事中纷纷弹劾朱纨擅杀,朝中便有罢免朱纨之意,严世蕃以为李彦直也是闽人,家中生意又多有损失,这回必定是会赞同此事地了,不想李彦直又上一疏。内容却让严世蕃大感意外

这道论东南海防不可大松疏说。朱纨执行海禁过严,以至于自士绅以至小民都没了活路。因此闽浙两省天怒人怨,此人宜撤。但朱纨罢免之后,却要防止东南海防在大严之后转为大松,因大严是逼民为贼,大松则使东南无法,都是乱国之道。他建议罢免朱纨,另择刚柔两擅的大臣接替此任,防止东南的政策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严嵩这时正要清除夏党,大觉李彦直不识时务闽籍士绅更都沉浸于对朱纨的仇恨当中,听说此事背地里纷纷骂李彦直反骨因李彦直主张规范东南的海贸秩序,那不是要断他们家族的财路吗

李彦直见一疏不见回应,又上两疏,还不见回应,又连上三疏但他这六道奏疏完全是逆官场大势而行这时北方的官僚大多不甚关心东南之事,关心东南之事的闽、浙两省京官又都站在李彦直的对立面,所以李彦直连上六疏都如泥牛入海,掀不起半点风浪来

只有徐阶等寥寥数人对此颇为关注,这些人地作风都偏向于夏言一派,心中怀有国家,不管出身何地,利益何属,都还保有部分的良知关注着天下大局。但自夏言倒台以后,这一派的人或贬或逐或被冷落,又不讨嘉靖的好,便都说不上话。

李彦直连续建言两件大事都没得到相应,他却也不气馁,竟然又连上三疏,三疏之后又三疏,这次说的却是他的“本分”事情,讲论本朝兵制之弊,尤其指出京城附近防务废弛,一旦有事无以应变,主张加紧整顿,以备不测。

这下连严嵩也坐不住了,几乎就要拿办他,严世蕃道:“办他怎么办他论兵部的事是他的本分这奏疏措辞严谨,没犯忌这小子背后有人啊要是强行办了他,一定有人出来给他喊冤事情一闹大,陛下过问起来,反而见到这奏疏了不如还是奏疏压下,继续不理他就是了。反正也没人跟他一起闹。”

严世蕃所料不错,李彦直兵部地同僚们,还有那些吃空饷地将领们见到这份奏疏个个胆战心惊,都怨李彦直多事,人人排挤他,一时之间把他变成一个孤得不能再孤的孤臣对于李彦直地奏疏被压住不放非但不予同情,反而觉得首辅大人英明,甚至有人为了买保险,又去贿赂了宫中秉笔太监,让他们莫在此事上多口,结果反而让司礼监的太监们也知道了兵部李主事之名。

陆炳扛不住压力,便将李彦直叫到府上。要他少惹事。

兵部李主事自此沉寂。然而无论西北还是东南,事态的发展却一一在应验李主事的疏论。尤其是东海的形势。如果说李彦直那六道关于东南局势的奏疏是一份剧本的话,那东海的实际情况简直就是按照这份剧本在上演

许栋一死,东海群龙无首,陈羽霆在大员是个弱势首脑,缺乏振臂一呼响应云集地大魅力,又厉行保守收缩政策,对海商们是给予有限地保护,对海盗则婉拒门外。如此一来,东海的骁勇之辈便都瞩望于王直。

王直和徐惟学到达日本后便与破山结盟,稳住脚跟后便在平户竖立大旗,招纳海商海寇,无论华倭,来者不拒,东海正缺一个强有力地大首领,因此不数月之间蚁聚豸集,听命于王直者多达三四万。

不久朱纨被罢职。这位可怜地老儒在撤职命令下来之前就先自我了断了,见到了他的下场后,无论朝中或者闽浙,还稍有良心者皆摇手不敢再言海防之事,朱纨所有重用之官兵将领一概贬撤问罪,自长江入海口以至于广东数千里海岸线成了一个不设防的羊圈

一切种种都应了李彦直的预测,大严之后果然转为大松连朱纨到达之前的厉行海防检查都没有了,海商们上岸下海。也由以往的偷偷摸摸变成了大摇大摆恶法虽去。良法亦不留,国家秩序荡然无存。被逼为贼的饥民们没有及时转为守法的小商人,却都变成了大大小小地海贼,东南便由极端的政策压抑,变为没有秩序的爆发性繁荣与爆炸性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