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让下面办差的人束手束脚,不得展布吗”
许乃钊眼见皇帝的目光向自己看来,当下躬身回奏,“臣以为,这是皇上为体念天下臣民计的圣心常怀仁道之念的体现,更可见我皇上圣明之主的颜色于万一。”
“你这是在拍朕的马屁,不说也罢。”皇帝轻笑摆手,“不过,有一点许乃钊说的不错。国债发行,固然可以收一时便利,但若是以此留下弊政之门,后世子孙挥霍无度,多虚靡奢侈之举,全以发行国债,为募资之法,又将留下多大的隐患故而从朕这里,就要为后世堵截这一善法实行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漏洞。”
说到这里,他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是严峻,“此事,要着为铁律,后世子孙,不可有违逆者。”
曾国藩真觉得心中佩服,在场众人,或者品行高下有别,但论及脑筋之灵动,心思之敏捷,都是一时瑜亮,有些话不必皇上说得太过直白清楚,也都能够领悟其中含义。当下再一次出列奏答,“皇上圣虑周远,泽及后世,臣等感佩无地。”
皇帝继续说道,“国债虽是西洋各国首创,但也并非什么新鲜物什,更主要的是,由国家在其后做担保,又何来到期不能兑现之虞否则的话,你们以为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美国人真的是钱多得没处去花,要花差到我天朝了吗”
“而我天朝国人,更多的是不懂其中奥秘,”他迟疑了一下,自失的摇头一笑,“这句话是朕说错了。他们未必是不知道其中奥秘,只不过因为内中各自有各自的原因,才不肯拿钱出来,认购国债的。而这些人中,又分作三类。”
“第一是手中确实无钱。第二是手中有钱,但担心旧债未去,新债又来为铁路要发行国债三千余万两,日后十八行省纷纷肇建铁路,要是这些银子纷纷花出去之后,还是不够用怎么办呢朝廷是不是又会发行第一次我能够躲过去,第二次再来呢第二次再来的时候,鉴于第一次认捐情势不尽如人意,会不会改弦更张,改为强行认捐还有第三种,就是完全不懂国债日后会为其带来利益,加以认购期间,并无摊派条文,自然是能够省一文是一文了。”
“而在朕看来,这第三种人,也正是代表了天朝所有商贾短视的天性。不过这都不是太大的问题。等到三年之后,甚至用不到三年,一年之后,等他们看到国债带来的利益,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发行国债之时,自然就会趋之若鹜了。”
阎敬铭很是不解,若说三年之后,国债到期,国家返还本息,认购国债的商贾从中得利,为天下所共见,还能说得过去,怎么说一年之后,就开始有利可图了呢
听他说出心中的疑惑,皇帝呲牙一乐,“这很简单,因为国债一物,也是可以买卖的嘛”
“臣明白了”阎敬铭真正不愧是度支之才,一句话的功夫,就给他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低买贵卖,本是商家盈利不二法则,国债亦复如是。”他看许乃钊几个人懵懂的样子,丑脸上像飞金一般的容光焕发,“许大人请想,国债发行,全以龙票面值为价,而三年到期,则是要加上国家相应的利息,其中的差价,难道不就是利益所在吗”
“即便是这样,难道一定要卖吗留在手中,等到三年之后,岂不是得利更多”肃顺也不是白痴,立刻追问道。
“这”
“这件事,朕来回答吧。”皇帝笑着把手中的参茶放在一边,“提前售卖,自然是不及到期之后支领所能获得的利益更多,但若是有急需用钱的时候呢便如同山西日升昌票号,认购龙票为天朝第一,总数超过三百万两。动用这么一大笔的现银,若一旦日后有入不敷出之处,急需变卖套现,不得已就只好忍痛出手。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该票号所能获得的利益,也比之将银子存在钱庄中,获利更多这也就是为什么朕一定要把初步售卖的期限,规定在一年之后了。”
“臣明白了。一年之后,自行售卖、私下交易国债者,皆可有朝廷所允诺的,利金收入,故而等到百姓认识到其中的好处,自然也就趋之若鹜了。”
皇帝长长的舒了口气,叹息着说道,“若都是像阎敬铭、肃顺这般能够一点就透,朕得省下多少力气啊”
一句话出口,众人同时轻笑起来。
皇帝笑了几声,不再多说国债之事,转而望向一边站立的郭嵩焘,“郭嵩焘”
“臣在。”
“你上一年所上的奏折,朕本来是想御批之后,即刻发还,后来想一想,海军初建,兹事体大,不可有半点轻贸。若是以朕本心来说,一番褒奖之言留于文字,又恐你感恩之下,更图报效,行事操切反而会使这样一件关系朝廷根本之事,为之所扰。”皇帝慢吞吞的解释了几句,又说道,“这一节,你要知道。”
“是。臣新进之资,施政之时,难免有所潦草,皇上不以臣非是,反多方保全,臣铭感五内。”
“至于你所上的这份奏折,朕给你三个字的评语:好,好,好”皇帝大声说道,“你以一介文职,能够认识到我天朝海圉边境不安之隐忧,可见你做事认真,一心是在为朝廷社稷着想,甚慰朕心,朕心甚慰啊”
“臣不敢,”郭嵩焘心中感动,连忙撩起袍服,跪倒下来,“这都是臣多年来身在翰苑,捧读列祖列宗并皇上圣训,发其中精微处,略有所识而已。”
“海军之事,朕命各省督抚,统兵大员就你所上的折子,各抒己见,十成中倒有七八成是赞同的有此也可以见到,你的这一篇奏折,是何等敢为天下先的文字了。只不过,海军建设,不比铁路,全凭我天朝上下一心,动用民夫百万,便可以做到。更多的还是要倚靠西洋人的科技之力日后我朝再有自行制造、整训、培育之法,那还是下一步的事情,而现在嘛,怕还是做不到的。”
“皇上这话,请恕老臣不敢苟同。我天朝人才大有,各省官学,行春风沐雨之道,各方英才,会聚其中,区区海军炮舰兵船,不过小可,还不必说天朝水师,自古有之,船上兵员、管带,久经战阵,才勘大用,皇上有心振作,水军将佐,闻声而起,”
“朕知道,你一定会说话。”皇帝也是很无奈的神色,“只是,许乃钊,你想过没有,我天朝有水师不假,但以其早已经疲弱不堪的战法、统筹无力的种种举措,又如何能够在面对列洋各国的铁甲战舰前,不会败下阵来”他忽然一挥手,打断了许乃钊的话,“朕知道,你一定想说,兵舰之力,非战之罪也,是不是”
“这是。”
“这也正是朕要说的啊海军固然可以从旧有水师中抽调精英充盈其中,但炮船兵舰呢这等技术,是天朝所未有的就如同朕多次颁行的上谕中说的那样,做人家的学生,没有什么丢脸的。海军之事,正是如此难道现在不是我天朝上下,放下身段,不耻下问,向人家认真学习的时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