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遥甩甩马尾,把这无厘头的想法甩出去,先寻摸去了阅览室的活动推车那里。
她阅读比较漫无目的,每天中午或者放学来的时候,都会随手先翻翻刚被清理出来的小活动推车上的书。
那些都是今天上午别人在阅览室里刚借阅的,一般都是堆到了下午放学,才会有教职员工挨个清理放回原处,毕竟实验高中图书馆的人流量不大。
但借书的学生不多,借书的老师倒不少,比起林夏遥去漫漫书海里翻腾来说,能被老师借阅的书,值得先翻一轮。
林夏遥掀开最上面那本装帧精美硬壳装订的烫金书,扫了一眼书名,《实验中学图书馆馆史》。
薄薄的一本,显示出了该馆并无什么厚重历史,林夏遥心中吐槽,这种玩意儿有什么值得借阅的,随手翻开了序言。
“实验中学图书馆,由我市优秀企业家,雪原集团肖雪原董事长,为纪念我校优秀毕业生原百川先生,全资捐献建立。……依原百川先生本人生前遗愿,本馆择于元宵佳节落成。”
一目十行地扫完了这篇序言,林夏遥挑挑眉,想起刚才那令人不快的审视目光,将那图书馆馆史快速浏览翻了一遍,没什么内容,就是一些校史夹杂着建造过程的信息而已,配图倒是详尽。
林夏遥把书放回自助推车上,找了台借阅电脑,滑开屏幕,打开浏览器,搜了搜雪原集团和肖雪原的名字,找到第一个网址,点开。
很正常的一个企业官网,除了飘在首页的最新企业新闻吸引了林夏遥的目光。点开一看,编辑时间今早十一点,配图配字,肖雪原董事长及任经纬总经理出席实验中学“雪原奖学金”续约仪式,该奖学金用于奖励母校成绩出色的学生,期望为母校孕育出更多精英人才。
很低调,就是学校里的多媒体教室,没有学生出席,也没有大张旗鼓,校领导和企业方和和气气地握了个手,摆拍了张照片而已。
林夏遥琢磨着,难怪的,实验高中招揽自己的奖学金,就叫雪原奖学金。公立高中的奖学金,政府补助的多半都是贫困生资助,这种企业赞助的,才会有些五花八门的名目,但多半也是慈善性质,企业做个履行了社会责任如何如何的正面宣传,顺便再抵点税。
但这个什么雪原奖学金,没别的名头,什么别的家庭困难都不看,就是给成绩好的,只给实验高中成绩好的。
啧,拿了人家的奖学金,还踩了人家儿子一脚,是有点牙疼。
但这也不是只给高二的年级第一啊,更何况林夏遥还没参加过高二的大考呢,就是一次月考而已。这奖学金,每年三个年级,包括考重点大学奖励什么的,都挺多人拿的,只看学年末的期终成绩排名啊。还有入学特别奖励呢,帮助实验高中提高生源质量的,林夏遥拿的就是这个。
林夏遥还捎带手地搜了搜原百川,当地高校的一名数学老师,看起来是英年早逝,没什么别的信息了。
新建的图书馆,空间挑高,落地窗视野广阔,金属书架排排错开,电脑和座椅在墙边一字列开,空调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度恒温,充满了现代化气息。可是推开阅览室角落的这扇门,进到室中室的小小阅览室,就像是能穿越回几十年前似的,小小一间屋子充满了书本纸张的味道,旧木桌椅,顶上挂着老式的吊扇,悠悠地转着,不快也不慢,就是个摆设。
但起码是个被人好生照顾的摆设,因为并没有吹起一室尘埃蛛网。
这是雪原集团捐建这栋图书馆的唯二两个要求。其一,只有实验中学的师生能进。其二,保留当年的阅览室。
上午那个短短的奖学金续约仪式之后,肖雪原就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一直坐到了午宴时刻才出去,此刻又和高老师一起回来谈话。
二十多年前,她就是在这里过暑假的。也是四班。也是班主任高老师。也同样有一个原班长。
那时候夏日里开满二十四小时的空调,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实验中学的图书馆也还不能被称之为图书馆,只是个阅览室,里面塞得多半都是些凑数的教材教辅而已。
原班长仗着高老师喜欢他,也知道肖雪原在亲戚家里日子不好过,白天要是待家里要遭人白眼不说,还没法专心学习总被支使来支使去,便偷摸地借来了学校阅览室的钥匙,邀请他们四班严厉而又不给男生留情面的肖支书去阅览室里做暑假作业,顺便吹吹吊扇。
半个月还没到,原班长就无聊地翻完了阅览室里寥寥无几的书,趴在桌上闹肖雪原:“别写啦肖支书。你理理我行吗?你次次都是年级第一,就没见你得过第二,你陪我聊会儿不至于成绩一落千丈的,给我们普通人留点余地好不好?你再这么上进,我这个班长都快当不下去啦!”
“原班长,你能不能认真写作业?有空你不如多做两套题。”肖雪原从小寄人篱下长大,吃尽了苦头,除了读书别无出路可走,“别指望着又抄我的。你除了数学,别的成绩还能看吗?”
原百川趴在老式的木桌上,一点也不怕冲他发脾气的肖支书,还弯着眼睛笑:“怎么不能看了?数学第一,总分第九,挺好的啊!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呀。”
这话里带了点暗暗的称赞之意,肖雪原就不说他了,埋头继续做作业,可过了没一会儿,无书可看无事可做的原班长又从对面塞了个纸条过来,戳戳她的笔帽:“肖支书,肖第一,肖老大,你理理我呗。我刚看到一句话,想不明白,你语文好,帮我看看,‘缀’这个字这么用对不对,取点缀的意思,而不是后缀的意思。”
肖雪原抿着唇,知道原百川确实语文一般,接过来打开一看。
“我以为,有一句人人都说浪漫的话,其实并不非常恰当:以你之姓,冠我之名。新时代了,男女都是半边天,这话太不平等了。
我以为,最浪漫的缘分,应该是,你生来,便正好,以我之姓,缀你之名。”
穿着洗得发黄的旧衬衫的肖雪原捏着那纸条,绷紧了单薄的背脊,脸红了,遮都遮不住。
原班长很是得意,并不指望他的肖支书真的给他个答案,拿右手做枕放在脑后,靠在那斑驳的水泥墙面上,对着这破旧的阅览室懒懒地叹了口气,长手一挥:“等以后我有钱,嗯,等以后我们有钱了,给咱俩的母校,捐一整栋楼,做图书馆!用书全填满!保证那些高中生呀,三年不吃不喝泡在这里,都看不完!”
肖雪原就从暑假作业的上方,看着她的原班长,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明明连一整天的空调都还吹不起,却吹出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牛皮。
她这一辈子,她这几十年,就爱过这一个男人,从少年,到中年,认定了就不撒手。为了原百川年少时的一句戏语,她自己选定了名字,算好了日子,非要提前剖腹产,也一定要让儿子在元宵佳节出生。
结果对原百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宁愿丧偶。而后一语成谶。
高老师知道原逍因为丢了第一,刚午饭时被他妈妈又严厉地指责了一顿,此刻坐在这个小阅览室里,叹了口气:“小肖啊,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又何苦放不下呢?”
可肖董事长已经不是当年四班那个十七岁的肖支书了,她也不需要班主任来指点她如何长大,如何做人,甚至如何教育下一代。
她清了清嗓子,没有接这句陈年的老话,反而是把上午那份奖学金赞助的续约合同推了过去,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高老师,听说这个林夏遥从少年班退学回来,并不是一定要来实验高中,好几所重点都有招揽她。你们校方用雪原奖学金去招揽她,是您极力主张的,您是不是应该至少提前和我打声招呼?”
高老太太并不和她置气,只是把那份企业奖学金的续约合同又从桌面上推了回去,也并不乐意喊她肖董,这些孩子不管长大多,变得多有出息,在她眼里都是曾经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