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什么疯!叶景川按住他发顶,阻他前倾,却因着那一丁点私心,未尝将他推远。叶鸯心中冷笑,片刻之后,那冷意蔓延到脸上:没错,我疯了,你却也疯了。师父,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叶景川要在仇怨与恋情之间作抉择,叶鸯亦然。拦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不止有数年光阴,不止有师徒伦常,更有叶景川不堪回首的过往。叶鸯生父一手制造了缠绕叶景川多年的梦魇,而叶景川反过来将梦魇叠加于叶鸯心上。
是杀叶鸯,还是留叶鸯,不过叶景川一念之间的事,可惜他们之间牵绊太深,叶景川从前所做出的每一选择,都延伸出千丝万缕,牢牢捆束住他自己,牢牢捆束住他的徒弟。恩怨是非,或许本来分明,可当它们真正现于人世,其间界限却不清晰。叶景川仇恨北叶不假,但他不可能因为仇恨北叶,就将这种恨意转嫁,进而仇恨叶鸯;他对叶鸯有情不假,然而他对叶鸯的情意,远不足以熄灭他心中野火。时至今日,他依然恨着北叶,依然恋着叶鸯,只是这二者之间,有着斩不断的关联,这便成了困扰他的难题。
我这些天躺在床上,总不停地想以前那些事。初至无名山,你对我的恶意是真实的,你想要我向南江复仇,恐怕也是想利用我,就好像我父亲当年利用你那样。你对我的态度转变,恰好在我言明放弃复仇之后,如今回忆起来,我不禁要想,你是否因我此举,而放下了对我的恨?叶鸯跪在坚硬的地面上,一手扶住叶景川右膝,一手覆在对方身上某处,缓缓磨蹭,你被我父亲带回来之后,便在北叶的囚笼中长大你说你心动,想来是因为幼时的我以真心待你,整个北叶,惟有我对你不掺假。
忽而笑了起来,仰头与之四目相对:你且猜猜,我心动在何时?
你的心思,我猜不准。叶景川眯起眼,视线从他的下颌移入他的衣领,颈侧的牙印还留着,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起来有些暧昧。
是你不再逼我的时候。他既猜不准,叶鸯便告知他答案,我很简单我怕复仇。对南江复仇也好,对江礼复仇也好,对你也好,我都怕。师父,我怎样看待江礼,就怎样看待你,你呢?因为我让你想起从前那些事,你就要继续恨我吗?
继续恨你,倒不至于,我喜爱你还来不及。只是,你说怎样看待江礼,就怎样看待我?叶景川钳住他下巴,几乎掐出指印,叶鸯隐隐约约嗅到一股酸味扑面而来,匆忙挽救:非是你想的那意思,我打个比方罢了。我与他之间的牵绊,不正好似我和你
话说一半,眼看师父脸色越来越糟,叶鸯心道不妙,赶快住口,嘴巴闭得太急,险些咬了舌头,当场溢出泪来,极尽委屈。他那么说确实不太恰当,可个中意思,叶景川应当明白,怎又莫名其妙打翻了醋坛?
想不出取悦他的方式,叶鸯灵机一动,瞄上那兀自沉睡的小师父,隔一层布料轻轻揉搓。果不其然,叶景川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猛地被吞回去,钻入叶鸯耳朵里的非是怒骂,而是他一声急促低沉的喘息。叶鸯当真践行了先前所言,尽心尽力地服侍起小师父,置身于密室之内,与叶景川做这等事,他心中竟生出背德逆伦的刺激感,背叛了北叶的原不是叶景川,而是他叶鸯。
倪裳姐寻不到他们,一定会焦急,她以为他们会争吵、会打斗,而他却在她找不到的地方,口中含吮着师父的
叶鸯赧然闭目,摒弃视觉感知,埋首费力吞吐,咽不下的清液浊液沿唇角滑落,被叶景川拭去。
你爹泉下有知,该要觉得叶景川一句话堪堪开个头,忽又收了声,叶鸯感受到他生命的跳动,感受到雨露喷薄而出。面色绯红,伸手将唇边一点恩惠也拢入口中,主动为他舔舐干净,抖着手系好腰带,低声道:他们要是看到我这样,该视我为千古罪人。我无耻至极,给祖上蒙羞,可我如此,全是因为你。你曾因我不欲向南江寻仇而嫌弃我,丝毫不掩饰对我的鄙夷,现在你是不是又要鄙薄我一次?
师父半晌不答,叶鸯以为这算默认,胸口霎时间传来被撕裂似的痛楚,内里柔软的脏器仿佛碎裂成了一片一片,永远不会再跳动。他想师父的确爱憎分明,喜欢便是喜欢,厌恶即是厌恶,大约自己所做过的许多事,于师父而言都像是个笑话,充其量博得一个无法到达眼底的笑意,其余的用处,再没有了。
他太没骨气。仇人就在眼前,他理应扑上去食其肉饮其血,可他不敢,他不情愿。
他忘了北叶南江的世仇,和江礼小公子做了朋友。
他明知北叶覆灭与师父有关,却还跪在这里,为对方做这事。
普天之下,没有比他叶鸯更不要脸的人了。
叶鸯只想昏睡,不想做梦。
师父说他是自己命中劫数,而在他看来,师父同样是他甘之如饴的劫难。
他确实不要脸了,那种东西,要来无用。他仍旧觉得叶景川对他好,仍旧觉得叶景川值得他贪恋。甚么仇,甚么怨,他扯不清,他听不懂,师父没有教过他这些,他连记住都嫌麻烦。
千帆过尽,过尽千帆。斜晖脉脉,江水悠悠,心碎断肠处,刻下二字景川。
南江想拉拢人心,给你写了封信,景川,江姑娘倾慕你。叶鸯闭着眼,呼吸浅浅,语调沉沉,倒不如杀了我,挑个良辰吉日,八抬大轿迎娶江怡。
我与她成亲,又何必杀你?叶景川道,叶鸯,你惯会胡闹,好生不讲理。我养你这些年,真真受了不少气,若你肯讲讲道理,想来我能多活个五十余岁,也不至于每天一睁眼就想收拾你。
不讲道理的是你!叶景川,最不讲理的就是你!叶鸯喉中溢出声悲泣,你以为我真不要脸到那地步,等你成了亲,还会缠着你?方师叔不是我的,倪裳姐不是我的,江礼不是我的,只有你是,只有你是!北叶没了,我仅剩下无名山一个家,是你教我依赖你,是你教我离了你就办不成事!现在你告诉我,无名山要有女主人了,你要成亲了,而我无家可归,你要我看着无名山上多出个别人,要我看着你对她好,要我连你都拱手让人,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怎么可能?你教我独立成事,我从来没学会过,我在努力去学,可你忽然不教了,你把我推出去
猛然间,一口气喘不上来,堵得眼前发黑,叶鸯手撑地面晕眩片刻,忽而起身奔向密室入口处。到了那边门前,面对着一堵石墙呆呆地站了会儿,回首道:叶景川,你开门,我到外面找倪裳姐你自去与江怡成亲,我不想再见到你。
叶景川并未挽留,径自走到他身侧,寻见机关所在,向下一按。
门开了,叶鸯最后含怒带怨地瞪他一眼,转身跑出书房。
倪裳未走,在外久候,见他突然出现,忙上前询问,唯恐他们二人又生争端,平白教叶鸯受了伤。叶鸯摇头,示意自己平安无事,旋即拉住她衣袖,带她往山下走去。
到快入夜时候,记得回来。叶景川在身后说。
叶鸯身形一顿,本想说声不劳他牵挂,眼眶却突然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