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报复方式过于残忍,仅限于想象。叶鸯揉着眼睛,离水池更远一点儿,他可不想在这儿跟方璋闹腾,要是被扯进水里,小命怕是要玩儿完。
还是怕水?方璋跟条狗一样甩了甩头,不过他的长发仍然湿漉漉的,黑蛇一样搭在他肩头,并没有变干的迹象。叶鸯捂脸,唯恐他头上的水珠飞到自己眼里,犹豫片刻,连嘴也捂住了,瓮声瓮气道:我可没有喝别人洗澡水的癖好。
方璋感觉他意有所指,歪着脑袋想了想,忽而意识到他在骂人。登时怒了,凶巴巴瞪着他,骂道:你才喝别人的洗澡水!你不光喝洗澡水,你还喝
师叔!叶鸯忽地坐正身子,两眼望向方璋身后,脸上露出堪称乖巧的笑意。方璋见他如此,果真中计,回头一看,却未曾寻到方鹭的影子。叶鸯这招屡试不爽,方璋吃了无数次亏,还没长记性,依旧是听到师父的消息就即刻自乱阵脚。
看来叶鸯能够预料到别人准备说好话还是赖话,他不想听方璋说那后半句,就耍了个花招打断。经他这么一闹,方璋已气到无话可说,沉默地撩起池水擦洗手臂,一步步走到叶鸯身侧,敲了敲对方的膝盖,道:你下来。
我不下。叶鸯嫌弃地推了推他,起身欲走,我到那边去洗。
大约还是嫌此处水太深。
可池水清浅的地方人也很多,要想洗得干净,还不如呆在这里。
方璋显然不愿他走得太远,听他要离开,立时露出为难神色。而方公子的左右为难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很快,叶鸯脚腕上多了一双手,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入了水池。
仰倒的刹那,叶鸯几乎窒息。他暗暗下定决心:倘若今儿自己英年早逝在这小破池子里,方璋往后余生千万别想好过。
半身浸入池水,布料湿透,暖洋洋沉甸甸地贴在叶鸯身上。方璋顺手摸了他腹部一把,评价道:怎么比小时候还瘦?该多吃些东西才行。
松手。叶鸯动了动,想给他一脚,却因池水阻碍,没能成功。
水会减弱人的攻势,这亦是叶鸯讨厌水的其中一个理由。
这次方璋没有违背他的意愿,但也不曾乖乖听话。叶鸯只感到腰部少了支撑,脚下一滑,就要坠入水底。
早知道先站稳再骂他!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叶鸯身旁出现一个人影,赶在他入水的前一刻,伸手将他扶起。江礼这小弟不白养,比方璋这匹喂不熟的野狼听话许多,叶鸯舒了口气,猛然回身,重重一拳打在方璋肩上。
你打我一掌,我还你一拳,双方扯平了。
若是我师父在这儿,他饶不了你。叶鸯还是怕水,然而池岸太高,他上不去,只好找了个相对较浅的地方蹲着,一边委屈,一边指责方璋。水波在他眼前晃动,银光四射,晃得双目发痛,他受不住这种刺激,背身闭眼,十分后悔自己提议来此沐浴。方璋简直就是他的祸星,比叶景川还狠,叶景川好歹能当他的情人,方璋这混球呢?除了混球,别的啥都不剩。
叶鸯在心里骂了方璋几遍,怒气怨气基本都消了,这才扶着池沿除去衣物,抖着手去摸皂角。池里水深,方璋跟江礼在那边鱼一样游来游去,叶鸯回身望去,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玩水是小孩子的把戏,叶鸯不屑于参与其间。
姓江的那条鱼却不忍心看他落单,抓了把木梳别别扭扭地蹭过来,问:我帮你梳头?
嗯?你是我爹还是我娘,要帮我梳头。叶鸯正往身上打皂角,听见他问,动作稍稍一停,递给他一个揶揄的眼神。江礼撇撇嘴,不待叶鸯同意,伸手扯掉发带,一下一下地将他发丝梳透。
撩起发尾,视线在叶鸯背部那块泛红的印记上停留片刻,江礼突然笑出声音。叶鸯疑惑转头,旋即明白他在笑什么,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伸手去夺木梳,恶声恶气地说:有什么可笑的?风水轮流转,赶明儿它说不定就印到你身上。
我可不像你那样仇家众多,也不似你这般嘴欠。江礼不赞同他的说法,摇了摇头,又把木梳拿回来,依旧梳理着叶鸯的头发。他好像很喜欢梳头,但照他这样梳下去,叶鸯的脑袋怕是会秃,于是,在他梳到第十遍的时候,叶鸯出言制止:好了,再梳就没头发了。你去玩罢,我自己洗。
江礼哦了一声,却还不走。
有事?叶鸯挑眉。
他点点头,手指有意无意地轻点水面,指尖与水面相接处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每当他有心事,他就习惯这样敲击桌面,如今身旁没有桌子,他就敲打池水。有了他这动作充当预警,叶鸯一看便知晓他心中藏了话,打算找人倾诉。
你是看上谁家姑娘,准备移情别恋了吗?叶鸯故意调侃他,你倒也不怕挨清双的打。
一旦提及清双,江礼的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他慌乱低头,泼了点水到脸上,企图通过外界降温来使自己冷静,然而这毫无作用,该红的地方依旧通红。
叶鸯不禁咋舌:好么,我错了,不该胡说八道你瞧瞧你这脸,跟涂了层胭脂似的,放到佳期如梦里头,别的姑娘怕都要黯然失色。
这是夸人还是损人,江礼无暇分辨。他在水下掐了掐自己的腿,强行镇定,随后若无其事地游走了。叶鸯耸耸肩,侧过头搓洗那三千烦恼丝,以前是叶景川伺候他的头发,今天叶景川缺席,来给他梳头的是江礼。
江礼这孩子脑袋里缺根弦,想对朋友示好,却总也把控不了恰当的方式。叶鸯老觉得自己无意中妨碍到了清双,这么一考虑,顿时头皮发麻,不由加快了搓洗的速度。
洗着洗着,那种被人盯着、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来了。起初叶鸯疑心是方璋在背后捣乱,然而当他侧身望去,竟见到方璋在水池另一头趴着,压根不在近旁。皱起眉头,疑心更甚,沉下心来静静感受,猛地发觉那双暗中窥视的眼睛来自于天上。
难不成老天当真有眼,发现他作恶多端,要降下天谴?
这不太妙啊。
雷电若是劈下来,池子里仨人都得遭殃。
方璋变成烤鱼也就罢了,江小公子造了什么孽,要陪着他们俩共赴黄泉?
叶鸯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心有不甘,一会儿感觉方璋罪有应得,一会儿又想江礼着实可怜。正当此时,水波晃动中,有什么东西跃入了他的眼帘。
池畔有灯,水面上有树影。
树上仿佛坐了个人。
叶鸯抬头,目光锁定倒影来源,那树冠之间果然坐了个人。其面目煞是熟悉,叶鸯大吃一惊,认出她即是那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中年女子。
他娘的这客栈闹鬼不成?!
猜想中的滚滚天雷未尝落下,叶鸯脑袋里的雷倒是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把他烤得外焦里嫩。
杀人太多必见鬼,叶景川说得对。
☆、第 86 章
自己究竟是怎么在一个大妈的注视之下洗完澡,又是怎么穿衣,怎么走回卧房,叶鸯全然不记得,他脑袋木木的,好像上一刻还在池中泡水,下一刻就回到了床上。为了节省房费,今夜方璋与他们二人同住,而这说法中暗含的漏洞,突然变傻的叶鸯没能发觉。
方璋睡在最外头,江礼躺在最里头,叶鸯被他俩夹在中间,睁着大眼毫无睡意。传闻中的女鬼,应当都是年轻貌美的那一类,可他今晚遭遇的这位,显然上了年纪。看来老天瞎眼,想收他的命还不给他匹配一个美人,凭什么呢?难道他配不上漂亮的姑娘吗?
妞妞。叶鸯叫道,你说,我长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璋烦躁,你师父夸你多少次了,你没听够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