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之处传来人声,其中一方正是江礼,他与某位不知名的来客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
好嘛,这小倒霉蛋。和这个吵完,又得跟那个吵。叶鸯刮刮鼻尖,搬来石块,悄悄爬上墙头,借着树冠的遮蔽,于白鸟身旁悄悄露出双眼,窥探着墙那头的一举一动,方璋学着他的模样,也藏身在绿叶之下,暗搓搓听墙角。
尽管叶鸯早有准备,但当他真正看清站在江礼身前的那人时,仍免不了惊吓。夜里藏在树上偷看他的中年女人,千真万确就是大太阳底下站着的这个。她果真不是鬼,兴许她也没有装神弄鬼,而是伺机而动,想要捕杀她的猎物。
叶鸯才冒头没多久,中年女人的一双眼就转向了他这边,随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江礼看见她笑,面色微变,把妹妹护得更紧,下意识唤道:娘亲
住口!那女人闻言大怒,抬手便是一耳光,事到如今,你还想为那小畜生求情?
小畜生?!叶鸯几近窒息,险些晕厥。他鲜少听到谁对他如此直白地展露恶意,江州是第一个,江州的妻子是第二个。
也许自己应该庆幸江礼不曾被家族同化,毕竟他们南江,一个个都跟北叶有深仇大恨,恨不得把那多年前侥幸逃脱的余孽挫骨扬灰。叶鸯缩缩脑袋,扫视江礼一眼,发现这孩子脸上的掌印红彤彤的,跟一枚血手印似的,登时万分心痛,甚至想代其受了那份罪。
要不是他故意刺激江礼,令其一怒之下离开客栈,江礼也不会被亲娘逮住,平白挨一次打。拿江礼做诱饵,叶鸯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点儿心痛收在内部,并未暴露于外,否则方璋发觉叶鸯的差别对待以后,定会不顾大局,先扑上来与之扭打。
不过,他扑不扑上来,其实已经无所谓了。江夫人何等机敏,早就发现树冠下面藏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叶鸯的长相,她必然清楚,方璋的身份她清不清楚,那还两说。叶鸯稍微动了动脑袋,对方璋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像乌龟沉入水底般静悄悄离开墙头,躲到了墙壁后面,白鸟喳喳叫两声,跟他去了一个地方呆着。
叶鸯探手抓住一根长枝,借力跃上墙,穿过繁密的枝叶,坦然与江夫人对望。江夫人周身杀意未尝收敛,见他竟敢出现,怒火更炽,飞身跃起,抬手一拍,便有一道凶猛气劲如野兽般前扑,亮出尖锐利齿,直袭叶鸯左胸。
她上手就是杀招,其意昭然若揭。她来此,多半是为了讨人命债,带回不听话的儿子,只是附加条件。叶鸯拧眉,旋身避过,甚至没有晃上一晃,挑衅之意,也非常明显。
江州夫妻二人武学路数相近,皆是大开大合,气势有余,细节不足。叶景川传授叶鸯的身法,在于灵活躲避,恰巧能利用他们的弱点,创造己身优势。江夫人比起江州,稍稍弱了那么一截,叶鸯看穿这点,立时轻松不少。他连江州都能当狗遛,甩开一个江夫人,当然也不在话下,只是江家兄妹那边,大约需要他分心旁顾。
若是方璋能机灵一些,不要光看热闹,多多少少出手帮他一把,那他连后顾之忧都没有,更能把人当狗遛。
在江礼面前这样想他爹娘,似乎不太好。叶鸯咳了一声,跳下高墙仰望江夫人,犹疑着是否要拔剑出鞘。他看向江礼,想征询对方的意愿,然而江夫人落回地面,一个箭步挡在儿子跟前,气势汹汹,又出一掌。
还来?!叶鸯大惊,举剑格挡,且战且退,一路被江夫人逼至巷口。抽空回头望去,竟见到几辆马车上下来了人,观其服饰,居然是早该消失的南江暗卫。
你瞧着他们可眼熟?江夫人扣住叶鸯肩头,用力一推,将他掼向墙壁,叶鸯肩胛骨被墙砖重重一磕,瞬间疼出眼泪。
江夫人却不觉得他可怜,五指成爪,悍然往他咽喉扣来。叶鸯还没缓过劲,本想先停一停,奈何对方不给他机会,他只好不顾形象地一弯腰,从江夫人腋下穿过,拔腿奔往小巷深处。
古人尚能消受胯/下之辱,他叶鸯怎么就不能承受腋下之辱?
更卑微的事都做过了!
叶鸯不知怎么想的,竟回头对江夫人吐了吐舌头。
你个小狐狸精!江夫人再不能保持名门世家的好涵养,叶鸯把这六个字听在耳朵里,不禁感叹道:人急了眼,原来都一个样。
他爽是爽了,一旁的江礼却几欲昏死。江夫人是他亲娘,他对之的了解,只会多不会少。母亲受不得刺激,纵使她未起杀心,听到叶鸯这句话,也得对人起杀心,叶鸯此举,分明是火上浇油,除了激怒对方,压根没有其他用处。
不用江礼提醒,叶鸯便已经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嘴贱的后果。江夫人盛怒之下,冲上叶鸯跟前连出数招,这回她不再攻击叶鸯的左胸或咽喉,而是一心要扯烂那张脸皮。叶鸯的脸皮虽然厚,但也扛不住她的撕扯,不禁大骇,长剑终于出鞘,拦在她的手与自己的脸中间。
人一着急,便会做出一些诡异的举动。叶鸯已尝到了嘴贱的苦头,这时突然紧张,又忘记了教训。他喘了口气,趁着江夫人被剑刃逼退的空当,低声说了一句:您嫉妒我年轻貌美,却也不能这样。
叶鸯!!江礼无法忍耐,猛地一跺脚,高声唤他,你说什么鬼话!打不过就跑,耍嘴皮子做什么!
我讲话有何问题?叶鸯摸不着头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呀。
他倒不如直接说江夫人是女鬼!
江礼急切,可惜束手无策:叶鸯忙于应付江夫人,再没空跟他耍贫;方璋在看热闹,一时片刻大约不会出手;妹妹太小,帮不上他的忙;如今他竟是孤立无援的。余光瞥见南江暗卫带着一只大铁笼步步逼近,江礼登时警觉起来,将妹妹护到身后。铁笼中传来阵阵怪声,听上去像野兽的嘶吼,其中还夹杂着利爪摩擦铁栏的动静,江礼死死盯着它,愈来愈紧张,而它终有被打开的一刻。
黑影钻出铁笼,血红血红的双眼从江梨郁身上扫过,小姑娘吓得尖叫起来,不停往哥哥身后躲。叶鸯听见她惊恐的声音,扭头一看,便也跟不久之前的江夫人一样,忘却了什么叫涵养。
那匹成了精的狼,居然是江夫人所豢养!
叶鸯至今还记得他是如何利用这匹狼来博取叶景川的同情,同样他也记得叶景川那时说过南江派了人手来跟踪他们。如今把这些细节串联起来,不难推断出当年跟踪他的便是江夫人。
怪不得她会说什么狐狸精。也许当自己对师父耍心机的时候,她就躲在暗处看戏。
发觉叶鸯那边出了状况,方璋再藏不住,当即放飞白鸟,攀上高墙。他的影子在墙脚处被无限拉长,长到令人惊奇的地步,江礼深吸口气,仰头见是他,忙道:你快带我妹妹走!
可我想打你娘。方璋直言不讳。
你不准打我娘!江礼跳脚。
我不去,难道你去?方璋质问。
江礼护着妹妹,向后退却,不愿再同他打太极:你少废话!我去就我去!
方璋正踢开一名朝他攻来的暗卫,听闻江礼此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儿子打亲娘的场景着实罕见,江礼这是铁了心要当白眼狼。
他们在这边吵吵嚷嚷,叶鸯自然能听见,江礼那话一脱口,不止方璋惊讶,他也万分惊奇,然而更多的还是畏惧。江礼要是来帮他,他这狐狸精的罪名就更洗不干净了,如今江夫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