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轩心头一紧,知其轻重,便道:臣下不敢欺瞒圣上,臣下入朝未久,于朝堂之事,实是知之甚少。统军之材,亦只听闻一个
皇帝微微颔首:朕知你所指,这魏穰逐轻已拘于京中月余,尚安分守己。便容其起复,以观后效。只是其到底身负嫌隙,若生情急,朕恐无退路。则羽林之任,当严加督检,以保无虞。
寒轩应声称是,心中暗忖:魏穰逐轻颇有帅才,若容其身先士卒,领兵上阵,恐陷天阙于险境。故留于京中,徐徐图之,当是权宜之计。
撤了早膳,寒轩本欲去蓝泽处宣旨,却被皇帝一语唤住:昀嫔向来简素,今日封嫔,当悉进礼遇,以添妆奁,便着典琮司制一新冠,名为山枕遗芳,以增其容色。
听得头冠,寒轩念头忽起,只回身跪下,敛容不语。
皇帝颇为诧异,问道:有何不妥么?
臣下忆及一事,事关国政。只是经昨夜之事,寒轩亦身染是非,自当避嫌,故不敢轻言。
皇帝愈发纳罕:你且道来。
陛下曾命臣入仪南殿,以查当日珵骥王之事。臣下一无所获,则未曾回禀。方才听陛下提及冠冕,才想起当日问询宫人,有人道那珵骥王所配头冠,乃一顶平川烽火,其上有一颗蓝宝,璀璨异常。而陛下想必记得,延贵妃那簇蕊裁红冠上,亦有一点盈蓝。臣下耳闻,珵骥王入宫之时,此冠尚未出典琮司
皇帝闻言,登时大怒,鼻息愈重,听来心惊。皇帝极压怒意,咬牙道:你且去查!若为一金石珠玉,引得烽火连城,则实是妄置天恩,朕必不可容他。
寒轩领命,复欲行去,却见一宫人入殿。寒轩略有意外,向来入殿通传,都是先报呈殿中掌事,而那宫人,却径自向皇帝行去。
寒轩婉立殿中,听得其耳语:陛下,密宫大人有要事求见,事涉茂苑殿。
回首一顾,见皇帝那眉间怒意,顷时添了点点悲色。眼中猛火,亦成一汪秋潭,似起涟漪。
见寒轩未去,皇帝淡淡道:你且去昀嫔处传旨,延贵妃之事,容后再议。你先退下。
寒轩出得殿外,透过那碧橱绿纱,见有一宫人,穿戴华贵,自偏门入殿,款步到了皇帝身前。
不意皇帝心思突转,寒轩尚在雾中,但见皇帝郑重其事,便知情不好,不便间听,只如常向嬉醉轩去。
自寒轩入宫,此乃初次入嬉醉轩。
嬉醉轩位高地偏,晓雾秋霜里,别有翠殿幽栖。雨洗苍苔,风摇朱户,步云阶而下,见道旁石兽,久历风雨,已半隐蔓丛之间。屋后数株茶树,得烟岚常伴,更见青润。
寒轩轻扣铜蠡,静候一时,听得幽微一声鹰嘹,更觉这离宫别殿,自有野趣。
不过须臾,芝鸢便来应门,引寒轩入殿。殿中陈设清简,不见华靡。蓝泽幽坐殿中,想是方沐浴过,一头青丝如瀑,如墨绸绿雾,散于脑后。
寒轩含笑演礼:臣下特来恭贺娘娘荣升嫔位。
于寒轩面前,蓝泽倒少怯懦,只恬然道:托大人的福。
陛下更命人打一只山枕遗芳冠,娘娘眉目清妍,配娇春丽蕊,必是举世无双。
寒轩本是笑意盈盈,蓝泽却一时冷寂,幽幽一句:入宫二十载,才得赐一冠,到底是我无用。
看蓝泽妆台之上,一只小巧银冠,偶生几朵杜宇,不过以琉璃簇就,非贵重之物。隐隐见萼叶间多有积尘,想是陈年旧物。
寒轩见此,只可宽言相慰道:终得拨云见日,尚不算迟。
蓝泽却眸光一凛:陛下昨日问我入宫多少年岁,我答我自麟皇年间,便拘养于内,如今已二十余载。陛下不过不以为意,只道:‘你倒是一味闲云野鹤,躲懒宫中了。’
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蓝泽言语浅淡,然二十载空房冷暖,如何不是锥心之痛。
寒轩尚未及劝,蓝泽却轻笑一声:今宵欢愉有何用,倒不如万古安枕来得洒脱。我既二十载年华徒纵,便要比他多活二十载,才算心下稍慰啊。
见蓝泽自宽,寒轩微生喜色,只执手低语:只要娘娘心意坚决,这宫中,陛下便是最好对付之人。
蓝泽含笑起身,行至窗边,一声急哨,便见一只鹰隼,乖巧落于窗前。蓝泽轻抚其背,浅笑道:古人云:‘取其向背性,制在饥饱时。圣明驭英雄,其术亦如斯。’何止调兵遣将,宫中窃宠得幸,莫不如是。
尔后数日,蓝泽一扫颓势,扶摇直上,已成专房之宠。旁者虽多怨语,却只如微风偶作,纵览宫中,这一池浑水,到底是波澜不惊。
天阙驻于漩水,多有观望之意。战事暂缓,皇帝亦是起居如常。倒是那簇蕊裁红之事,皇帝再未提一语,寒轩心有戚戚,亦不敢轻言。
正巧今日梁勋来书,观其隐语暗号,便知其安好,寒轩心中添了几分畅意。其书中言及,天阙虽是骤然起义,然行伍整肃,后备充裕,分毫不乱。此言倒教寒轩心中略起几分暗尘,细想去,却不得分明。
宫中诸事繁杂,寒轩亦无多余力,劳形一日,待得月华初照,目送蓝泽入了德驰殿,寒轩交代一二,便欲携枝雨离宫。
自德驰殿出,必经茂苑殿,才可至穹汉门。每过此处,寒轩都举目而望,长洲茂苑,飞阁流丹,煊赫无匹,只是命途跌宕,覆手而空,不觉心生怅惘。
见寒轩面有清愁,枝雨便问:陛下未曾追查,大人是怕别有隐情,其将东山再起?
寒轩见枝雨纯良之态,不觉含笑:我只怕我们万事顺遂,却是早落人毂中,更有后患。
枝雨神色微抿:跟了大人多日,大人心中忧患,总似多于旁人。
寒轩一抹苦笑:居安思危,安不忘虞,总要好些。
至此二人止语,相携前行,向穹汉门去。
然未行几步,听得身后有人唤了句领宫大人,二人回身相顾,见十数宫人,严装冷面,立于夜色之下。其为首着,穿戴仪制与寒轩无二,寒轩便知不容小觑。
见四下并无旁人,寒轩二人不觉心惊。头上一顶流云惊凤冠,更觉不堪其重。
寒轩尚谨慎观望,那边却言辞恭谨:领宫大人无需惊骇,本座是密宫,宫中出了要事,需大人与本座同去,恐要阻大人归程。
自入宫后,便不曾拜会密宫,宫众亦是讳莫如深。此时骤至,寒轩亦恐横生枝节。
不知何事,要大人如此周折。寒轩与其客气,可那边眉目淡然,了无颜色,更添寒轩心忧。
大人随我去便是,宫中规矩,怕是不便宣之于口。
寒轩只得随行。见其去处,分明是那茂苑珠宫。寒轩一语不敢发,默然前行,那十数宫人,则持灯同往,将寒轩围于其中。
宫灯暗淡,照得那青砖碧瓦,秋虫飞扑,只一片凄惶颜色。
入了宫门,见满院各色牡丹,晚丛碧芳,殷红腻绿,氛氲宝檀。然秋风早至,又似多日无人打点,那群芳玉蕊,难免萎败,只恹恹垂首,消瘦摧折,不忍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