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把窗外刺眼的阳光遮住,室内则灯火通明。
苏棠觉得挺好的,乱七八糟的自然光容易让人眼花,不利于设色,稳定的光源要好很多。
考生们顺次落座,忙着整理手边的纸笔颜料,肃然气氛中却猛然炸开一道尖锐又焦急的女声。
“这不是我的”
第34章 蓝莓糖
声音把众人的视线纷纷引了去。苏棠抬眼看, 纷争就在自己右前方的位子, 好巧不巧, 还正是之前抢她座位的那位红衫姑娘。
“萧月,我刚刚分明看见从你袖子里掉出来,还敢狡辩”曲秋意不疾不徐摆开手边画笔, 看也不看旁边面红耳赤的红衫姑娘,“既然有明文规定, 不许私自带颜料, 你这便是舞弊, 当逐出考场才是。”
“我没有”萧月急得眼泛泪花,又怒气冲冲指向她, “你污蔑我,你”
青灰色公服的官员闻声赶来,考生们见了,纷纷诚惶诚恐地低声喊:“段大人。”
苏棠记得, 这一场的监考官共有两位,一是这礼部司务段贺文,另外一位则是翰林院学士姜韬,后者显然分量重得多。但到底只是选招杂流, 不同于科举那么重大, 姜大人也只是来镇镇场子兼公布试题,不会全程待在这里。
段贺文捡起她脚边的油纸包, 思量片刻,冷冰冰开口:“证据确凿, 请立刻离场,勿要打扰了旁人。”
一旁的苏棠惊了,萧月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定罪,也太武断了吧
萧月虽然气焰嚣张,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何况曲秋意还是员外郎的女儿,就算被她污蔑了,自己也无力抗衡。无人理会的萧月,抽抽搭搭哭了一阵,见没什么意思,灰溜溜跑出学馆。
萧索冷风透进窗缝,呜呜作响,馆内的气氛比之前还要沉寂,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曲秋意眼中闪过几分得意,和段大人交汇了眼神,这是她父亲的密友,不帮她帮谁
这个细节被苏棠看进眼里,怔了怔,随即挪开视线,心道真是庙小妖风大,正儿八经的科举都比这规矩多了。
计时的香被点燃,一位青袍白发的官员走到正前方,正是姜大人。他肃声强调了几句考场的规矩,便揭开木板上的绸布,正楷书写的题面显露出来。
两个字,须弥。
场上气氛如同冻结的寒冰,停滞了一瞬,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随即便漾开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不少人面露难色。
这根本没指名画山画水还是画花鸟虫鱼,算什么考题苏棠也头大,出题人怕是神怪话本看迷怔了,脑髓产生了一点问题,才写下这道题面的。
她记得,须弥是佛教的说法,最通俗的解释是一座山,神住的山。往大了说须弥是诸山之王,三千大千世界的中心,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三千世界,尽在微生苏棠觉得往这个思路想太扯了,短短一个时辰她也表达不出如此高深的理念。
作画是抄不来的,能画到什么程度便是什么程度,因此随便看周围也不会被制止。她环顾四周,果然大部分人画的都是山,可她又想,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画山,又怎么和须弥扯上关系,说它是武当山太行山也行啊。
佛教典故她曾翻看过,依稀有印象,须弥山是护法神帝释天居住的地方。帝释天是个一言难尽的神。他容颜绝美,男生女相,在寺庙中常常是少年天子的形象。他惩恶扶善,护持佛法,最初两世都因行善积德而功德圆满,升作天帝,又因为杀生恶业堕入畜生道,第三世甚至下了地狱。
这样随心所欲的善恶观,令苏棠想到一个人,准确的说,是那天洪帮营寨外,满身血向她走来的白衣人。
有想法她便开始落笔了。有一点与她所料不差,场上大多数人都直接以重色晕染,大开大合的粗放画法。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作细致精谨的勾线,而且万一手滑出错,也好点染色彩糊弄过去,不会显得太扎眼。
苏棠不疾不徐开始勾线,每一步都细腻到位。左右的人时不时投来看笑话的目光,这么精雕细琢的确更出彩,更容易脱颖而出,可时间到了没画完不也是白搭
但没过一炷香的时间,大家纷纷变了眼神,她的线条炉火纯青,稳健又流畅,有些人哆哆嗦嗦才画几根线条、或是浓淡晕糊了,苏棠这边已经勾勒出大半轮廓,大局初定。
时间的确不够用,但她的手速完全够用,有精益求精的资本。
曲秋意就在苏棠相邻的左侧,见她技法纯熟运笔如飞,咬紧了嘴唇,待姜大人离场后,立刻和段贺文暗中对了眼神。
她时而画几笔,时而注意苏棠的动作,见她正在晕染最右端的云烟,离自己较远,便不动声色靠近了去,袖子轻轻一拂,几支极轻极细的勾线毫笔从桌面啪嗒啪嗒掉了地。
苏棠听见这几声清脆的声响,回过头往地上看,一双脚碰巧也走过来,靴子“刚好”撵在她那支狼毫笔上。
“啊,我的”
小小一声惊呼,让周围目光纷纷聚集而来。
段贺文淡淡看她一眼,这才抬起脚,将散落的几支画笔一一捡起来,没说还给她,反倒是不疾不徐左右端详。
苏棠见其中两支笔头都被踩扁了,心疼不已,那可是她花大几十文买的啊而且是用来雕琢人物眉眼神态的,属于最画龙点睛的部分,绝对不能缺少。
“这是你的”段贺文仍然没有归还的意思。
苏棠听这找茬的语气顿觉不妙,嘴上只能先回应:“是我的。”
段贺文默默朝曲秋意那边看一眼。
片刻后,对面传来轻轻一声嗤笑,娇柔却绵里藏针的女声响起:“别人都是带一支羊毫大斗、大兰竹、长锋短锋统共七支就绰绰有余了。你倒好,光是勾线条就用五支,排场可不是一般大呢,是不是还要找两个副手给你铺纸磨颜料啊”
这般莫名的挑衅实在嚣张,但曲秋意是工部员外郎的女儿,家里有财有势,考生们顶多看几眼,也不敢流露什么不满。
苏棠愣神,不知她为何无故发难,说得这么夹枪带棒,却见曲秋意又是眼波一转,开口道:“段大人,您倒说说看这合不合规矩”
段贺文沉吟片刻,淡淡点了头。
段贺文不是内行人,根本说不上各种各种画笔的称呼,但领会了曲秋意的意思,顺势附和道:“的确。试场能带多少支笔、哪些用具,公文里皆有明确规定,你这已经违反了条例,说严重点,同样是舞弊行为。”
苏棠顿时气炸了,当时条文她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只说画笔用具自备,根本没有订立得如此详细。
“我也是看过公文的,没有说”
“难道你在质疑本官”段贺文冷冷打断她的话,面色淡漠,没有一丝一毫动容。
苏棠本来还想开口争辩,看见他冷冰冰的眼神,忽然生出难以名状的颓丧感,喉间发堵,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明白了,这两人根本是在一唱一和,无中生有,借由头给她扣帽子而已。段大人是这里的主考官,就算找公文跟他硬磕到底也没用,他甚至可以当场添一笔细则来对抗你。因为这只是技艺者的选召,朝廷历来不重视,也没树立什么规矩,一滩浑水。
天高皇帝远,在这里就是他说了算,没人管得着,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