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远去,一转眼,人都走了。
方长弈收回眼神,轻叹一口气,淡淡看了一眼轮椅上优哉游哉的人:“阴险啊。”
他知道,方重衣早就派暗卫密切注意苏棠的行踪,也早就得知她根本不在畅宜园,而是去了东南角最偏僻的那片草场。刚才对下人那番询问,显然是故意说给慕容熙听的,为的就是把人支走。
“不及王爷。”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敲着竹椅,轻描淡写的声音。
方长弈照例懒得理他,一跃上马,又朗声吩咐:“来人,送世子去东南面的”
“不必了。”声音还在这,轮椅却空了,只见人已经走出一丈远,步伐轻松悠闲,丝毫不像腿脚有问题。
“方重衣,你真是装的”王爷大怒。
云淡风轻的声音飘来:“刚刚好了。”
“公主别怕,这没什么好怕的。”
“公主的身子太僵硬了,两腿放松,对。”
“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苏棠坐在马背上瑟瑟发抖,身后的女官轻言细语教导她怎么握缰绳,怎么摆姿势,怎么和马儿配合控制方向。
除了当初被方重衣强行拽上马带去京城,她几乎没怎么骑过马的。整个人仿佛坐在摇摆不定的小船上,四周都是波涛起伏的海水,马儿稍微走几步,就像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要翻了。
她是被父王差使过来的,但那些皇子们在狩猎,自己也没法参与。一是闲得无聊不想呆在畅宜园长蘑菇,二是想避开那位热情似火的慕容熙,便决定找个偏僻的地方学学骑马。
在女官悉心指导下,苏棠慢慢有了感觉,能主导小白马平稳地慢走。
女官慢慢松开她的手,试着让苏棠自己掌握缰绳,笑着点头道:“这匹马儿性情温顺,与公主也很投缘呢。”
她志得意满,有点飘了,回头道:“没事,你下去吧,我自己试试。”
“是。”
女官下了马,周围环着的一圈侍卫侍女们更不敢懈怠了,几乎寸步不离跟在两边,生怕公主摔下来。
“公主当心啊。”
“公主还是下来吧。”
找到诀窍后的苏棠却越来越有兴头,两手轻轻抖动缰绳,白马便载着人从围栏边慢慢走到旁边的小山坡上。站在高处眺望,碧绿的芳草绵延无尽,远处是光洁如镜的湖水,一切都令人心旷神怡。
苏棠太有成就感了,顺了顺马毛,然后豪气冲天地甩了一把缰绳。
没想到出状况了。
小白马不知怎么的开始不对付,先是发脾气似的打了个响鼻,吓她一大跳,接着还时不时嘶鸣、躁动,听得人心惊胆战。
苏棠坐在马背上不知所措,脑袋里一片空白,手无意识紧紧拽着缰绳,不知该收还是该放。
“绪姐姐,你、你赶紧来”
她全身僵硬,哆哆嗦嗦地求救,浑然没注意四下毫无声息,仿佛人都走光了似的。
身后终于上来了人,后背贴上温暖的怀抱。她顿时松一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人双臂环住了她,掌控住缰绳,顺势将人完全拥在怀里。
薄唇贴着她耳廓道:“不怕。”
清润如玉的嗓音,却让苏棠一个哆嗦弹起来,惊恐地回头。
“方方重衣,怎么是你”
苏棠心里叫苦不迭,又不敢大力挣脱,现在两人在马背上,她自己无法轻松自如驾驭马,方重衣完全掌握主动权。
被她无意识下慌张地唤出名字,方重衣目光不稳,手臂猛地一收将人拢进怀里。他缓缓低下头,唇近乎要贴上她脸颊,亲昵地闻了闻发缕间的香气:“棠棠再喊一次好不好”
她心里苦哈哈地想你还是别犯病了,勉强应付道:“世子怎么会来这里”
方重衣仿佛是知晓她的敷衍,惩罚似的咬她耳朵,同时轻扬缰绳。白马奔腾,陡然的下坡让苏棠心都提起来,往他怀里缩。一转眼的功夫,白马跑出近一里远,已经将环侍的下人们远远甩在脑后,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场上只剩两人一马。
低低的一声轻笑入了耳,轻言细语几乎贴在耳畔:“本世子来这里,自然是因为两国联姻之事了。”
苏棠听得一惊,甚至都忘了躲那些过于暧昧的亲近行为,庆朝来联姻的人选真的是方重衣皇上定的还是他自己主动请缨
她一手摩挲着缰绳,心头是挥散不去的烦闷。这些时日,方重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陡然一冒出来,张口就是什么联姻,真是够直接的,把她当什么了
“世子说的真是轻巧,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嫁”
他轻轻一笑:“你不嫁我,难道要嫁慕容熙慕容家得国不正,国运已有衰微之兆,早就被视为案上鱼肉,只待宰割。那个慕容熙来京城半个月了,有十天都待在烟花柳巷里,身边的人每天都不重样的,你愿意嫁给这种人至于那位赫连逢,我看他对花熊更感兴趣些,回头本世子送他个十只八只,保管他心满意足地回老家。”
苏棠淡漠地笑了笑,不冷不热道:“庆朝果然是泱泱大国,联姻是势在必得,轻描淡写,平日里半点搭理都没有,来也来得这么随意。不像那位慕容呸,不像那位慕公子,无论私下如何,好歹人家也是三天两头巴巴地往行宫跑,又送吃的又送玩儿的,不知道看得多重。”
说完她有些恍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么话里带话讽刺一通。
她生气地把人甩开,方重衣无视她的挣扎,不厌其烦把人一次次揽进怀里。
“棠棠,这么久没来是我不对,但这是有原因的。”
苏棠挣脱不开,气急败坏道:“谁管你来不来”
“因为,我病了”低沉的嗓音在耳边絮絮说着。
苏棠一怔,回过头去,仰脸给他一个灿烂的假笑:“你这样的人还会生病”
“嗯。”方重衣毫不介意她的讽刺,平静点点头,“那天在游船上醉酒,吹了冷风,夜里你又不老实,抢我被子,所以一下船便开始风寒发烧。”
抢抢被子
云淡风轻的语调让苏棠心头一阵恶寒,她隐约能猜到那晚可能有点什么纠缠,但不至于亲密到这个地步吧
不可能不可能。
方重衣神情仍是淡淡的,然许久未见,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片刻不移,隐含几分化不开的痴执。今日的她打扮并不十分隆重,清新娇俏的发髻,额间碎发散落,更添几分娇柔的少女气息,垂下的一束用缎带结了起来,垂在肩上。身上穿的也是轻盈活泼的襦裙,雪一般的绢纱落在他手背上,轻轻痒痒的。
“你的裙子是什么颜色”方重衣眼里只能看出一深一浅,浅的是上襦,和雪一样光亮,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应当就是“白色”,襦裙颜色深一些,他就无从推论了。
苏棠心不在焉仍在想那晚的事,听见他问,无意识回答:“粉色啊,很浅,但烂漫甜美,和春天开的桃花儿一个颜色,光是看着就像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方重衣听得很认真,若有所思的,浮光朦胧的眸子仿若工笔细细描摹般的精致。
良久,他微微低头靠近苏棠,悠淡清甜的花香便萦绕在鼻尖。
“嗯,懂了。”他嘴角弯起清淡的笑。
第55章 米糕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