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同野见他在外人在时就不断飞眼色,飞得那叫一个秀色可餐,所幸货郎不敢抬头看,否则还要白白便宜旁人。他本就疑惑沈吟是何意,这下明白了,因怕带来污秽便也不推辞径直洗去了。
等曾响回来,便只有一地湿柚子叶,便茫然问:“为什么那么多柚子叶?”
沈吟可不想为他爬树猴子似的摘柚子叶,有伤大雅,便没好气道:“为什么?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你姓魏不成?你快去葭县找范屠户,就说他失踪的媳妇田氏找到了,不过人已死,叫她或熟悉她的人来认尸……你自去就行,旁的不要多说。”
曾响没少跑腿,颇有点不情不愿,凭什么挨着大人的活都是他居同野的!何况他之前正托人去葭县请的仵作,没想到还要再跑一趟。他最近总有要被沈吟抛弃了的感觉,跑回家牵了匹马,只想着早去早回,一路都在琢磨,可惜没琢磨出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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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到此,沈吟也就不再多想,没有事实基础的想,都是胡思乱想。
曾响一走,衙门内只剩下二人,沈吟偏偏一改常态,陪着居同野在台阶上坐下。居同野是发呆,他则看卷宗,一目十行心思如飞,双眼没有看,眼底下尽是身边这人的影子。
居同野习惯坐台阶,好像那是个安身立命所在,忍不住问道:“你就确认是她了?”
沈吟指了指耳后,笑起来是个狡黠模样:“这个是对的,不过面容已经毁,只能凭着这一点和衣物辨认,总归八九不离十,否则不会那么巧,连失踪时间和死亡时间也差不多。”
居同野忽的沉默了。沈吟等着他开口,居瞧他脸上皮肤有岁月蹉跎痕迹,有点粗,如同被沙砾打磨过,他又陷入沉默,拧着的眉头叫沈吟看着就心疼。
直到片刻之后,居同野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青石地砖,那砖裂了一角露出黑色沙质土壤,烈阳照得朦胧,好似天地间不过一张褪色画,他道:“你聪明有本事。”
这话没来由的,沈吟一怔,继而听出几分忧心来,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假知县”的身份被戳穿,果然是被自己完完全全焐热了,心满意足。
这几日来,居同野瞧他也不似疯不似傻,态度如此认真,条条框框都理得明白,浑不似初来乍到那般疯魔。只有晚上会恢复本性,每每露出想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他总怀疑身上这人是被月光照得原形毕露的恶鬼。
居同野忽的扭捏起来,在沈吟眼里就像个求欢的新媳妇,更是心痒手痒脚底板痒恨不得就此压倒办事。不曾想居同野竟不由分说拉着沈吟朝屋内走去,沈吟只当他是榆木脑袋突然开窍,食髓知味不能忘怀。
然而一进屋,居同野关门关窗,夏季闷热,瞬息间屋内更是闷得人汗流浃背。
居同野扯着沈吟,低声警告道:“到时候来人了,你千万不要乱说话!”
沈吟大失所望,他深谙哄人之道,便顺着他由着他让着他,半分不虚假,字字皆真挚,似嗔似痴:“那是肯定的,我保证不乱说,你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最听你的了。”
居同野是真的担心他,冒充朝廷命官可是大罪,眼见沈吟又发痴起来,他说不过打不得,无可奈何,扭头就走。
三十六计,沈吟手到擒来,深知此时进一步则过,便隐忍下来让他走。果然入夜之后,居同野比往常好哄的多,他几乎没说什么,居同野便乖乖趴在床上任由施为。
居同野有心事,没有留神夹的比寻常紧了两分。
沈吟全当二人床笫间的情趣照收不误,上了床后嘴里没个把门的,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都带着股火辣的调情味儿:“叫我什么?不对,是我叫你什么……你喜欢我叫你什么?同野?居大哥?哥?”
居同野闷声不理他,疑惑他哪来的这些下流话与下作手法,定然是在别人身上一一施展过,又在他身上照葫芦画瓢,日后想必还会把花言巧语小心思用在其他人身上。不知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心不在焉恍惚不清。
“你可答应我了,明儿能别出来就别出来。”居同野再度提醒,心里还是惶惶的。
沈吟极尽勾引之能,哪里想到这人心思飘飞,见居同野这种时候还有心想别的玩意,长腿巧嘴长在自己身上,他还想管了?沈吟吃得心满意足,口中自然什么都答应,忽的掐着他后颈,那里没肉,薄的只剩一层皮,两人仿佛骨贴骨,心道看大人怎么收拾你。
第十章 欺人太甚
醒来时居同野已走,沈吟摸着身侧空出来的地,这么个宝搁在这鸟不拉屎之地蒙尘,真真屈才,英雄不问出处美人不问来路,好在自己生有一双识人善用的慧眼。
一番赞叹留恋,沈吟尚未回味完,就听见远处传来杀猪式的哭号声,不用说他都知道定然是那位范屠户来认尸。沈吟想起居同野嘱咐的话,以及自己答应的话,全当作耳旁风,家中两个不入流的小捕快,没他在还不被人生吃活剥了!沈吟料事如神,居同野和曾响正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衙门里空屋众多,沈吟也不讲究,随便找了间通风良好的空屋安置尸体。
曾响因为心急回来故而骑马去,没想到范屠户一家更是心急,也骑马奔驰而来。曾响那匹马已经跑了一天,这下还差点被甩开。沈吟原本以为可以好好温存,至少能纠缠一天一夜,故而起床就带了气。
这日一早,范屠户带着自家穿麻戴孝的长工,一路哭号震天响,几个人硬生生哭出了百人仗势,并葭县的县丞、仵作和五六个捕快,一行十几人风尘仆仆,前露凄惨,后显威风,浩浩荡荡涌进暇州衙门。
曾响哆嗦着跟在围观的百姓后面,似乎被气势吓怕了。
簇新的捕快服扎在居同野的眼里,他平日不着官服是因为万般珍惜舍不得,今日再瞧只觉得扎眼,怎么看怎么别扭。眼尖看见人群中的曾响,居同野把他拉出来,低声斥道:“怎么回事,闹那么大动静,不知道低调点吗?”
曾响是个没脑子的,无辜道:“哥,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话未说完,就见县丞朝二人走过来。
居同野挺胸抬头,清了清嗓子。
那县丞姓胡,对上对下面面圆滑,因而上面欣赏他,下面百姓尊敬他。居同野和他打过几次照面,次次都被他吹捧少年英雄的,倒是喜欢他。因为有这等吹捧为前提,他也觉得自己当真是个了不得的英雄好汉。
胡县丞官位比捕快位高多了,但他看见居同野,不由分说便客气的做了个揖,态度诚恳,语气和善:“居少侠,许久不见,少侠风采依旧,老朽倒是老了。”
居同野觉得这人不一般,因为他从不叫自己捕快,捕快本就是衙门里不入流的角色,还不如给县太爷倒洗脚水的丫鬟。居同野也相当客气,努力做出少侠模样,好配得上这个称呼。毕竟除了他,还没有第二个人称自己“少侠”。
居同野打小没什么教养,年轻气盛,倒也相当懂得礼貌:“胡县丞说哪里的话,我倒是瞧着比年前还精神许多。”
胡县丞有意忽悠他,打着大事在暇州化小的算计,暇州只有两个捕头做主,这事只要把居同野唬住了,也就成功了。而居同野这人,胡县丞其实是不放在眼里的,拍两句算不得什么的马屁就神游忘我,还真能把自己当回事。
话多则假,胡县丞见好就收,依旧客气道:“那这事就不麻烦居少侠和曾少侠了,老朽带回葭县交予我家大人处理,这移案呐。”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八行笺,陪着笑,“还得劳烦居少侠划个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