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与冥霆一战被打得剩半条命,中途被一阵黑气掳走,醒来时自己已在仇落怀里。这次行刺他的贼人与那黑气有相似之处,无论样貌怎样变幻,那令人厌恶的邪气令他难以忽视。
对方来势汹汹,却是死伤严重。因为他们的小动作搞得不是时候,行刺他的最佳时期早已过。魔君打到一半便伸着懒腰慢悠悠回殿,半掩殿门在一片杀声中淡定批阅奏折。
约莫两炷香之后,殿外杀声肃静。萧瑟秋空裹挟血腥,魔君支着下巴百聊无赖转动手中毛笔,墨汁溅开一片冷意,半掩的殿门吱呀一声。
而后却无人进入。
魔君放下手中的毛笔,风流眉眼斜眄门外玄色金云衣摆。浅色唇角不满意地撇了撇,魔君冷哼:“每次都是这样,动手杀了人便躲得远远的。是怕吾笑你武艺不精,还是怕吾怪你救驾来迟?”
门缝外人影动了动,君明仪冷淡的声音沁得心寒:“臣身上有血迹。”
“吾又不在乎。”
魔君拿手指划拨手肘下压着的浅薄纸张,神色放空,他总是这样粗条神经大大意意,好像脱了契魔就不能精明。话语出口两方皆是沉默,君明仪缄默是因为他认为战吾对一切心知肚明,而战吾的无言只是因为那道愈发明显难以跨越的隔阂。
寂静片刻,君明仪觉得自己不该再踌躇,既然尊魔已无碍,他便无需再在此虚意真心。
“臣……”
“留下吧。契魔救驾有功,本尊理应重赏。吾知晓容舒最近找上你,既满身血污如此狼狈回契魔殿,难免有失体面。”魔君起身,威严目光投注那面高大背影,为了让君明仪屈服他特意压冷声音,“若你不从,便是违令,赏赐,就要变作惩罚了。”
君明仪垂眸,细密眉睫遮住双眼森寒。
最终,他不得不垂首臣服,接受尊魔的命令:“是。”
与魔君一身浴血并肩而行已是四百余年前的记忆。先尊魔在世时,几位魔子勾心斗角暗中下绊,战吾最后踩着兄弟的尸骸登上尊位。继位之后清除异党巩固王权,之后便是扩充领土征战四野。野心驱策王身浸满鲜血,王座之下是累累骸骨。四千年多少功臣名将,又有几人能与王并肩?
君明仪与战吾没有深厚的羁绊那是无稽之谈,但何种情愫扭曲成这般坚不可摧的羁绊依旧让人浮想联翩。
“今日之事吾全权交由你处理,明仪,这两次行刺的贼人功体特殊,对吾界之事了若指掌。吾的话,你明白。你向来最是严明公正,吾希望能早日看到内贼与行刺之人的首级。”
“是。”
“另外,仇落的事你也别藏着了。容舒与你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能让他亲自上你的契魔殿的原由吾心里有数。小仇落与容枫游历人界,你甫从人界归来,定知晓原由。吾无心太过管束仇落,他也不小该知晓大理……”说着魔君将手中软帕轻柔擦拭契魔肩头伤口,浅眉微拧,“怎么这样不小心,以你的身法……”
君明仪不言,半藏在氤氲雾气中的脸庞神情森冷。魔君还在一边唠叨他的伤口,君明仪伸长手去勾澡豆盒子,白皙手指刚刚触碰到圆润的澡豆球,一侧耳朵里忽然传来魔君的坏笑。
“这是苦肉计吗?明仪想要吾心疼是不是?”
似是玩笑又好似魔君一往的嘴欠饶舌,但话落在君明仪耳中便成了试探。数出几颗澡豆,君明仪掬了水往身上化开,冷淡的剑眉微微挑起,好像是在默然魔君在玩笑话:“若尊魔觉得高兴,那便是吧。”
“嘁,没意思。”魔君撇嘴,脸上又是固有的吊儿郎当,“承认一下又有什么,吾又不会笑你。要是换了其他魔,巴不得借机朝吾讨赏呢。高官厚禄,美女奴仆,豪宅珍馐……明仪啊,”魔君将双手枕在脑后,身子慢慢沿着光滑的池壁下滑,只留着一截玉白的脖子和俊俏的脑袋露出水面,血色眼眸凝望虚空一点,不羁的声音纠缠几分喟叹,“吾这辈子享受尽世人无从想象的富贵,坐上万人眼红的高位,从前还想着征战四野一统五界,可现今……吾只想安安心心过完下半辈子,等着三个臭小子给吾多添几个孙儿。就是因为吾对那些不轨之徒和善收敛,他们反而骑上吾脖子撒尿!”
说完一通话魔君依旧没有得到契魔的回应,瞄一眼发现君明仪正认真的擦拭身子,坐的端端正正一脸严肃,好像这并不是沐浴而是举行什么神圣肃穆的仪式。魔君被他那万年冰山脸逗笑了,见君明仪不睬他他又故意去逗惹:“诶诶,明仪?吾伟大的契魔大人——这回你可是救驾有功,想要个什么赏赐?金银珠宝、良宅仆从?还是上回……”
话未道完,君明仪两道凛冽的目光便透过水汽刺了过来,战吾只感觉被那血色眼珠里一股诡异的妖术煞了一下,连着头皮心尖微微发麻。
“臣,不要金银珠宝。”
魔君挑眉,揉着鼻子邪魅掀唇:“怎么,吾这里还真有契魔大人看得起的赏赐?”
君明仪不动声色地凝住魔君,冰钉一般的目光被他那生来的威压一寸寸更深嵌入魔君眼眸深处。不知是不是幻觉,魔君隐约觉得君明仪的身子似乎随着目光更拉进了他一些,君明仪瞳孔放大音线更为压抑低沉,但是面上还是那样矜贵的克制。他接着说:“不要荣誉虚名……”
“那你想要什么?”魔君觉得此时的君明仪不同寻常十分趣味,带着一种幽灵般的念怨。他半支身子在哗啦水响中嬉皮笑脸凑过去,学着君明仪压低声音问,“吾能给你的,不多了。”
王权和这条命。
君明仪转过眼珠望进魔君那双天生的狐狸眼,盯着眼珠里流转得美丽的光彩微微抽动眼角。薄唇张启一丝裂缝却又犹豫地闭合,魔君的眼睛缓缓眯起来,漆黑浓密的睫毛下泄露出晦暗的光线。
那阵闪烁着不信服的目光狠狠刺中了君明仪心底的阴暗,翻卷澎湃的扭曲终于令他无法保持方才刻意维持的距离。惯从的冷淡受到脑海的警告潜意识地覆盖面容,这样会让他看起来更加阴冷桀骜,犹如戈壁滩饿的眼睛发绿的野狼。
君明仪垂下脑袋,脖子与魔君错开,沉冷磁性的声音如同春雷在魔君耳侧炸开:“臣,不要珠宝金银,不要荣誉虚名……臣,想用这次的奖赏,换尊魔一夜宠幸。”
魔君感觉好像没有听懂君明仪的话。
就在那一瞬间,如此近距离本该清晰无比。
呆滞片刻,等他回过神来,君明仪已重新摆正上身,继续若无其事的擦洗身子。魔君眉眼慢慢扭曲收紧好像一团被揉皱的纸,隔上一会儿本就深邃明亮的大眼瞪得像是死鱼,这回换他慌了,魔君忽然意识到自己简直就是和野狼同存一处戈壁滩上那只最蠢的野鸡!
他又将君明仪惹急了!
“明明明明明明明仪啊!”魔君吓得花容失色大呼饶命,“吾错了,你别吓吾!吾是哪句话惹你生气了?哎呀,吾真的不是故意的,诶诶——明仪,明仪你别走啊!”
君明仪哗啦起身,一程没让战吾有机会瞧见他的脸。泡的发白的手指勾下浴袍穿袖时手指却气的打颤。魔君见状心知大事不妙,连忙从水里和条落水哈士奇一样窜出来,光着身子大大咧咧往君明仪身边凑,歪着腰杆挤到君明仪身侧面上慌忙得滑稽:“生气啦?真的生气啦?确实生气啦?没有商量的余地?”
君明仪仪态冷淡的瞟了他一眼,然后取下衣服掉头就走。战吾瞪大眼睛手足无措,一边脑子混乱的想着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戳了君明仪的痛处,一边死皮赖脸拦住君明仪的去路将他夹在屏风与水池之间:“明仪,你冷静!……吾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看你,干嘛说这样的话……翻过去、翻过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