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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如山(1 / 2)

1

提起苏小丰,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爸对他的毒打。

苏小丰是从初一开始迷上打游戏的,经常在夏天的午后敲我家的窗户,像猫一样地小声叫道:“欧阳”

我从床上坐起来,透过窗户缝,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干啥”

“走,去乐乐打游戏去。”

“乐乐”是我们当时常去的一家游戏厅,里面游戏很全,从铁钩船长到格斗之王,应有尽有。老板四十多岁,长了个大胖鱼头,也像是游戏里的人物。他时常叼着根烟,面无表情,一元钱换四个铜币,童叟无欺。想起那铜币坠在手上沉甸甸的感觉,我就有些心动。

“不行啊,我没钱。”我眯着眼睛说。

“我有啊。”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手里晃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钱,“攒了好几天的废报纸卖的”

我咽了口唾沫,几乎就要翻出窗去,跟着他奔向电子游戏的广阔世界。但理智同时告诉我,这样不行,上几次牺牲了午觉的时间跟着他去打电子游戏,结果下午课的时候根本就睁不开眼。所谓“中午不睡,下午崩溃”,一点都不假。

我说:“不行,我不去了,我得赶紧睡觉,下午还得上课呢。”

“切”苏小丰扬了一下手里的纸币,撇着嘴道,“真没劲,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待苏小丰走后,我抓紧时间重新进入睡眠状态,以免下午上课的时候再被老师拎出来回答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我还记得上一次陪苏小丰打完游戏后,整个下午都昏昏欲睡,偏偏在英语课上还被老师点名提问:“西红柿是蔬菜还是水果”

我赶紧站起来说:“蔬菜。”

“什么”老师瞪起了眼睛,全班哄堂大笑。

我立马改口道:“水果”

“shit”老师一拍桌子,粉笔都震飞了,“我操,我是让你翻译这个句子”

所以,后来只要听到蔡琴唱“是谁在敲打我窗”的时候,我就暗想她肯定没有在睡午觉的时候被人敲打过窗户,否则不会唱得这么深情。

那天午觉睡完,我神清气爽地去学校,路过苏小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惨叫。

我立刻断定那是苏小丰的声音,便扒在他家门口,推开一点大门,凑着门缝向里面瞅。苏小丰被绑在他家院子里的那棵枣树上,下身的短裤被扒掉了,撅着两个圆滚滚的屁股蛋子。小丰他爹正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朝他屁股上抽,每抽一下就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同时还有他爹的一声怒吼:“还敢不敢去打游戏了”

“嗷”苏小丰根本无暇回答他爹的问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幕看得我心惊胆战,草木皆兵,仿佛那鸡毛掸子一下下抽的是我的屁股。我急忙掩好大门,快步离去了,心里一直为中午没能劝住苏小丰而愧疚不已。

枣树、屁股、鸡毛掸子,这本来是三个普普通通的物件,可结合在一起就有了神奇的魔力,像一个楔子一样钉进了我心里,成了我每次看到苏小丰就会联想起来的标配。一直到现在,还是。

小丰他爸在教训他打游戏这件事情上不遗余力,而苏小丰也秉承了他爸的性格,在打游戏这件事情上不遗余力。

2

“乐乐”是我们的天堂,也是我们镇上机子最齐全的一家游戏厅。在这里,会聚了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实小的、西门的、联办的、五中的,他们来自镇里各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在了一起,切磋技艺,称兄道弟。

“丰哥,你来把这个,老板刚把机子的难度调高了,八神这一关死活打不过去。”当时比较流行的是拳皇97,五中的一个小子刚刚败下阵来,回头就看见了苏小丰,于是怂恿着他来一把。

苏小丰并不谦让,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枚带着他体温的铜币,轻轻地投进了游戏机里,仿佛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俗话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苏小丰打拳皇还是很有一套的,连续过关斩将,一路凯歌。抱着吸取先进经验的心态,他身边很快聚拢了一帮子人,都是各个学校电竞界的杰出代表。看到苏小丰这么受崇拜,跟他一起逃课来的我也倍感面上有光。

就在他晃着摇杆一路厮杀的时候,另一个人杀到了。小丰他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们的身后,扒拉开我们这些围在一起的小屁孩,一下子就揪住了苏小丰的耳朵,手法精准凌厉。后来我每次看到三国演义里写到谁谁“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这个场景。

苏小丰“哎哟”一声惨叫,就被拽了起来。当时家长找到游戏厅把孩子拽走的事情并不罕见,其他人也没当回事,很快就有人补了苏小丰的缺。小丰他爸一边往外揪他一边说:“熊孩子让你逃课,让你跑来打游戏你们老师都找到家里来了你知不知道”

“哥们,你这是干啥呢”“乐乐”游戏厅的老板拦在了小丰他爸面前,大胖鱼头上叼着一根烟,从鼻孔里喷出了两道笔直的烟柱。

小丰他爸一愣:“这是我孩子。”

“我不管他是谁的孩子,我只知道,他只要进了我这个游戏厅的门,就是我的顾客。你这样把顾客给拽走了,是砸我的买卖。”

“你你这是什么道理”

“就这个道理啊,我说得不对吗你要不服,随便找个人来评评理。”

胖鱼头的腮帮子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他拽了拽背心,不经意间露出了身上的龙虎刺青。在那个年代,游戏厅里虽然是做小孩子的买卖,但也属于娱乐业,能罩得住的老板跟社会上的一些流氓混子们关系都很好。

小丰他爸的身板跟胖鱼头比起来,就像纸糊的一般脆弱,他有些胆怯了,嗫嚅着说:“这孩子是逃课过来的。”

“我管他逃不逃课呢,学校又不是我开的”胖鱼头提高了嗓门,“怎么着,你是不是也想在这玩两把用不用我赊给你几个币”

小丰他爸松开了揪着小丰耳朵的手,不敢再看胖鱼头,转头对小丰说:“一会儿赶紧回家”说完低着头,避开店老板的目光匆匆离去。

“切,这货。”胖鱼头朝着小丰他爸离去的背影弹飞了烟头,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苏小丰也跟着咧嘴笑起来,然后转过身子,一头扑在街机上,晃着摇杆没命地玩了起来。我看到他的眼泪顺着紧绷的脸颊流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砸在游戏机上。

3

只要是认识苏小丰的人,都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忤逆。可以说,他的出生就是一个悲剧。小丰他妈在七十年代是县城里的一枝花,长得漂亮,追求者甚众,这其中就包括小丰他爸。但小丰他妈统统都看不上,那时的她是一个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她喜欢的是诗人。现在听起来很荒诞,但当时是朦胧诗大行其道的年代,你只要会弹弹吉他,写几首诗,泡个女朋友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