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海中模拟过很多次与亲人见面的场景,亲密拥抱抑或携手谈笑,手里不一定捧着鲜花,却会带个温暖的笑容,问下我是否想他,又或者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望着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尽可能地想象,想着想着便笑出声来,不过,我必定会把房门锁死之后才敢想这些,因为担心被洛阳或是其他的护士看到,说我傻。
我唯独没料到是这样的情景,身穿着白蓝线条相间的病号服,跟在一个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我的小屁孩后面回家,结果还被冷落着丢在了一旁。他倒好,自顾自在那没心没肺地睡大觉。
其实早可以预料到的,昏迷那么久都没理没睬,怎么可能突然改变呢要是我恢复了记忆,发现他只不过是我儿子,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房间内物品极少,除了一张堆满了纸张,仅露出半个角的木制书桌,就只有少年躺着的皮质沙发和我坐着的木制凳子。四周的墙壁和地板,以及天花板,都是亮褐色调的木板装修而成的,散发出一种清淡的香味。
四面都有一扇宽约一米的透亮窗户。
窗户的边框,使用的是相同的木料材质,没有玻璃,也没有任何遮挡,却没有风拂动的迹象,从屋内向任何一个方向望去,都能看到空旷的天空,蔚蓝的背景里,有几朵白云浮动。我走到窗边,视线往下,才发现我此刻所处的位置是在一栋高楼的顶端,周围的建筑均矮了不知多少,车水马龙的街道,犹如蛛网一般匍匐在地上。
这应该是整个城市最高的楼,而我们,就在这楼的顶楼上,整个城市都在我的眼皮底下。
以前,我就住在这里吗我摸索着墙壁,目光打量着房内的一切。
却没有什么熟悉的感觉。
“叮”寂静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了金属敲击声,声音来自我身前的那张桌子,几张写满了符号的稿纸飘落到了地面,一部金属色泽的电话露了出来。
我走近些,扒开了那些写满了符号的纸,抓起了听筒。
这是一个古董电话,青铜的底座外壳上绿锈斑斑,看得出有些历史,听筒倒是整体锃亮如新,闪耀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哦。”我随口应了一声。
“贺吗”那边问。
“是。”我刚要回答,少年已不知何时到了近前,抢过了听筒,声音压得很低沉,刻意装出几分成熟。
“您有时间过来了吗”我从旁边听到对方的声音,很是客气。
“明天我会来。”少年挂了电话。
“贺。”少年坐回沙发上,面对着我说了一个字。
从刚刚电话的内容来看,贺似乎是这个少年的称呼,他冲着我叫自己的名字,我迷惑了。
“明天,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少年说。
“刚刚有人也叫你贺。我们,谁才是贺”我意识到他原来是在叫我。
“贺是你,我是夜养。”少年回答我。
“夜养,贺。”我重复着这两个名字,没什么熟悉感。
“名字原本就只是个代号而已,是不必在意的东西。”夜养见我反复呢喃,说道。
“那还不如叫我1,我没那么别扭。”对我来说,“贺”这个字眼,远没有作为床号的“1”熟悉,麦香、洛阳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以一床来叫我,后来熟悉了些就直呼为“1”。
如果声调变一变,就完全符合我面对这个世界时内心不停在翻转的声音。
咦
这个世界原来是这样,又或者,原来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明白,诸如此类,都会在理所当然接受一切的同时,内心莫名地泛起疑问,犹如在镜湖之中掉进一颗石子,激荡起一阵由深而浅的涟漪,不多时,又悄无声息地自行消散了。
“不过,”夜养话锋一转,“贺这个代号现在还有些事没做完。”
“要做什么”我问。
“去见一个人。”夜养手向前微伸,地面有张纸朝他飞了过来,他抓着纸的顶端,纸上是一张人物画像。
那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戴着白边浅金的眼镜,双眸之中精明的辉泽遮掩不住,带着锐利的射线,嘴角和眉目布满了笑意,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其一副他笑面相迎,眼镜后却是冷眼相望的情景,背后无端泛起一阵凉意。
“刚刚打电话来的人”我很快将两者联系了起来,却又觉得嗓音跟眼前的面孔无法搭配。
“他只是想找个人,讲一些他无法理解的怪事。”夜养说。
“我以前就在做这样的事吗”我不禁好奇,对方直呼我的名,显然是对我有一定了解的。而且,“刚刚,你是在模仿我的嗓音跟对方说话吧”
“以前啊”夜养望了望窗外,再回头时却已经换了话题,“嗓音的话,既然模仿你的。”
没有下文的以前,我也知道没什么好多问的了。
明天就权且去听听怪事吧。
坐在我面前的中年人头发稀疏,身上披着光亮柔滑的毛皮大衣,但即使外面阳光普照,他也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他没有戴眼镜,眼眶青紫充血,似乎有半个月没有好好睡过。
若不是夜养在出门的时候又给了我一张跟眼前景象类似的画像,我不会相信这个中年人就是此前画像上的那个男子。
夜养告诉我,他叫乐申,是个坐拥财富和名声的人。
他的双手都藏在大衣里,大衣的外表在微微抖动,颔下青筋暴露,显然是在努力克制浑身的战栗。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极年轻的女子,穿着干练,曲线柔美,有着十分好看的眉目,但细看时,棱角分明,犹如刀削一般过分精致和冷艳,让人有不易靠近之感。
从我一进门开始,她的眼神就直直地盯着我,眉头微皱,不曾离开过分毫。她的眼中透露出强烈的审视意味,并毫无保留将它展现于外,生硬地刺在我的身上。
“贺先生,很高兴您能来见我。”乐申很客气地向我打声招呼,声音沙哑,比起昨天电话里来还要低沉几分,带着漂浮的无力感,似乎声音不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我无法亲自去迎你,请勿见怪。”
“无碍。”我制止了他的客套,在他对面一张红木椅上坐了下来。
这个房间之内,装饰摆设极为讲究,在乐申周围的地面上,八块黑色的休元木以特殊阵形放置,制造出一个小型的结界。
虽然我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了休元木和结界这些词汇,也知道这个结界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具体是什么作用,我并不知晓,只觉得那一刹那,很多结界名称在脑海里浮现,却都不是眼前结界的名称。
另外,这个房间很多东西很扎眼,它们都带有积极表现自己的欲望,纷纷跃入我的眼帘,不容我忽视。仔细看时,却又不过是静静地摆放在那,和周围的其他物品没有两样。
“如果可以的话,开始吧。”我从口袋里拿了包烟,点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这是我在家门口买的,此前我一直用手摸口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塞了包香烟之后发现正好。点燃第一支的时候发现自己驾轻就熟,显然是我失忆之前的强项之一。
“我丢了一样东西。”乐申低思一阵,抬起头来时,眼中充满无奈的迷茫之色。
我静静吸烟,没有出声,红木椅坐着很舒服,我坐低些,跷起二郎腿,刚买的皮鞋和裤子都不太合身,浑身不自在,我忍不住又抖搂了几下。
乐申身边的女子没有变换表情,连目光都没有变化。
“是什么东西”乐申说了那句话之后就陷入了迷茫之中,没有主动说下去的意思,所以我只好问了一句。
乐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却总感觉自己丢了东西,这种感受我也能明白。
“自从感觉自己丢了什么,我就一直没办法再安心做其他的事情,心里纠结于这个问题,没办法解脱,每日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乐申描述这个的时候,缓缓地伸出了双手,手上刀痕道道,“这样能减轻我的痛苦,可以短时间内让疼痛来转移我的思绪,但只是极为短暂的几秒钟。”
“即使我用药物来强制入眠,也还是会从心慌的噩梦中惊醒,漫无目的找东西以求心安,直到把房间翻得乱七八糟,直到筋疲力尽才能停下来。我也用各种奇怪的方法来遗忘那件让我不安的事情,但没有任何成效,不安的感觉依然在那里。”乐申渐渐气喘,双手紧紧地拽着毛皮大衣,指甲处先前的伤口再次被抓裂,渗出鲜血来。
烟雾缭绕在我的眉前,我的手敲打着扶手,发出一声声闷闷的回响,“我能帮你”尽管听了那么多,我还是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听上去也不像是在说什么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