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都伸到了少荆河面前,他从眼角睨着少荆河冷笑:
“你们这些学生,整天在象牙塔里呆着,没见识过社会的残酷,所以你就和他当年一样,年轻尚轻阅历又少,对现实还整天抱着自己那点单纯美好的幻想,以为找到个喜欢的人就真的一辈子不结婚都可以。哼!可能吗?谁理你?谁支持你?以后老了怎么办?没有孩子,还没有婚姻,要什么没什么,一点保障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办?啊?!”
少荆河眨眨眼,他屏气凝神半天,就听到这么一番理直气壮的说辞,他在难以置信中又感到了一种荒谬到极处萌生出的喜感,以至于竟忍不住笑了。
见他一笑,江落秋以为是被自己的话所打动,终于堵上了他那些天真可笑的疑问,并且也改变了他那不切实际的人生观。
当下欣慰了不少,也不由对他放缓了语气:“对不对?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少荆河哪有什么不明白?不仅明白,而且还已经彻底放弃和他争辩的想法,仿佛看着第二个许立群,眼里只有笑意,含笑再问:“您的意思就是,就算喜欢的不是女人,也应该找个女人结婚。然后把这婚姻作为自己日后生活的保障。对吧?”
少荆河的笑容一向具有欺骗性,江落秋看他也不犟也不争,态度良好,进入理论很快,自然也非常受用。顿时对他的印象都大为改观。对他的总结给予充分肯定,手指和头一起点:“对,这才是活在当下!”
“是,明白了。您说得很有道理。”少荆河也点着头表示自己很受教,又虚心地问,“那您……我能冒昧地问一句,您有孩子吗?”
他问得很委婉,但江落秋此时沉浸在自己完美践行了自己的那套理论,进入了正常家庭的成就感里,况且要服人,自然是拿自己举例最能让人信服。
所以他也答得毫不犹豫:“有啊。”说着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少荆河看,“我女儿,今年两岁。”
少荆河接过认真地看了看:“很可爱。”这不是纯粹的恭维,大半也是实话。
江落秋脸上洋溢着身为父亲的骄傲,拿过手机自己又欣赏了一会儿,才喜滋滋地放回去。
“所以其实您之前也是……和梁教授一样的?”少荆河借机又轻声问。
他之前问有孩子的那话里其实隐含了三个递进式的问题:您也是同性恋吗?如果是,您和女性能有正常生活吗?如果有,能正常到有孩子吗?
这些他都好奇。但他不能这么直问,直问太冒犯,第一个问题就可能铩羽而归。
所以他倒着问。
确认了江落秋有孩子,就是确认了后面两个问题,那第一个问题就出得顺理成章了。
果然刚刚晒完女儿的江落秋此时也没了那么多顾虑,直言不讳就点了头:“对。我也是。”
少荆河没有感到意外。他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但他把这最后一个问题隐藏在笑容里:
你们俩,是曾经的恋人吗?
这问题,他不问了。
第46章第46章
难得出趟差,梁袈言才发现自己有点认床。
在鱼村的第一个晚上,他睡得很不踏实。
但不是因为没同伴所以紧张害怕睡不好。他一直一个人住,独处独睡对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能就是单纯的换了地方,气候、地势、朝向乃至空气,周围完全没有一点熟悉的气息,所以干扰了他的专注力--是的,入睡也是需要专注力的。
于是他又做了那个梦:
他走在楼梯上,慢慢到了六楼,转进走廊,一抬头,在一片光晕中看到了少荆河。
这个场景从那天起,就反复出现在他梦境里,迄今至少已有五六次。
而且每每到了看见少荆河的那刻,画面都会有些微不同:有时是他一抬头,少荆河站在走廊的尽头,沐浴在朝阳中对他微笑;有时,是他看着少荆河从“起居室”门口麻溜地爬起来,有些局促地站在光线的边缘;有时是他才转进走廊,就听到少荆河叫他,“教授”--他才一抬头,只看到个模糊但熟悉的人影……
场景多种多样,以至于他竟开始混乱,有点搞不清真正的“当时”究竟是怎样来着?
不过虽然是一次次的反复梦,但因为并无丝毫可怕之处,所以他也没觉得恐惧。
只在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他通过不断的重温,回想起那天早上见到的少荆河,从那个迷惘、糊涂,又带了一点慌张,完全不像平时的少荆河的模样中,渐渐地,体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忧伤。
那绝不是苦肉计。
也许前半段的记忆模糊混乱,但那天早上少荆河看到他的眼神,他却是清清楚楚。
那个少荆河,完全不像“少荆河”的少荆河,当时想躲来着。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才惊醒起来,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但他还是想躲,下意识地转了半个身,向着身旁的“起居室”,锁了;又向着身后小阳台,又锁了;短短十秒不到的间隙,他向左向右转了好几处。视线向着近处,局促地保持在自己身遭半米内的范围。
他觉得丢脸。不想让梁袈言看到的丢脸。
梁袈言却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梁袈言心疼。
就像看着个小动物被人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也没人告诉他。面前的每一扇门都紧闭着,他只能呆呆傻傻地在门前转悠,傻等,也不知能等来什么,等了一个晚上,就只是等而已。
可是白天看到了丢弃自己的人,又害怕。怕再被嫌弃。
有时他醒来,脑海里还残存着这个影像,就会自己发很久的愣。他会不由自主去想,那个晚上的少荆河,一个人回到空荡幽寂的办公楼,坐在空旷阴冷的六楼,望着那条走廊,那些紧闭的房门,他会想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
梁袈言教过那么多学生,风光的时候他也见过各色各样的人,那些人对他很好,真的很好。热情周到,把他当不世出的英才那样的捧。但他都没有遇到过像少荆河这样的。
对他全然的光明正大的人。
眼睛里没有机巧算计,言语里也没有奉承暗箭。明明自己就有满腹的才华,但从不炫耀卖弄。举止永远是有礼有度,态度永远是谦冲恭谨。尊敬他,就是真的爱戴,从眼神中迸发出专注。明明很会说话,但总是安静地听他说。话说得也有条有理有重点--只非常偶尔的会有一点激动,熟了之后才能发现那是语无伦次。那晚之后他才明白,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情难自禁语无伦次。
虽然瞒了三年前的事,但不是因为有坏心思。也坦荡荡地自己供认了。
这人真没有一点坏心思。对他。哪怕歪一点的,都没有。
明明脑袋瓜灵得很,却从不玩弄小聪明,该下笨功夫的事就老老实实下笨功夫,一点都不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投机取巧地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