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研讨会要讨论的,也是词典的收尾。后期工作怎么进行,每个单位或小组承担的那部分内容完成的时间表,以及最后统合到编辑部的流程等等。
总会开完后,宋空林对编辑部的几个人发了声长长的感叹:“没想到,真的要弄完了。”
大家都一样感同身受,纷纷点头。而梁袈言的感触又是格外的深。
他和这本词典纠缠了十多年,词典早就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大的一部分。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办公室的桌前站起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他日以继夜,三年来全身心地投入,就是想让词典能尽快弄完。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他没有办法走出这个被它框定出的牢笼。
它像个贪婪的吸血鬼依附在他身上,甚至侵入了他的血液、肺腑、神经元……让他从每天早上睁眼开始,到晚上上床合上眼为止,脑子里想的都是它。有时甚至它还会出现在梦里,像个一刻也不愿放过他的怪物,不知餍足地吸食着他,直到要把他的精力和思想统统吸干。
但,随着终于看到完结的曙光,他朝着那个终点,看到那个点从一个亮点,到一簇微光,到一团光芒,他离它越来越近,照在他的脸上的光芒就越加的明灿夺目。那是团让人既感动又感慨的光亮,但同时又让他感到害怕。
因为他不知道,穿过了那团光,他还能看见什么。
光亮的背后往往只有灰暗,这正如他的人生在词典之后可能就要变得再无意义。
吃了午饭,大家一改午休的惯例,很多人开始往村里走,走走看看,拍拍照,算是对这个小村的道别。
大家三三两两地进村,少荆河自然是故意避开了路萌她们要发出的邀约,先回到房里等梁袈言一起。
梁袈言接到了他的暗示,吃完饭果然也回了房。
少荆河一早上都没机会和他说句话,一看到他先不安地问了句:“教授,那咖啡我是不是糖放多了?”
因为他也一直时不时地在观察梁袈言。正常来说,一杯咖啡不至于要喝一上午。他回想着自己泡咖啡时的每一个步骤,推断可能是手重了。
咖啡杯子梁袈言喝完自然也不会再拿着,顺道就放进了厨房,这会儿回来听他这么一问,立即感到嘴里一嘴的糖酸味儿,让他直接从门口拐进浴室:“有一点,不过味道还行。”
少荆河看他都在开始刷牙了,便有点讪讪的:“我不太吃甜的,所以把不住度。其实您要觉得太甜可以跟我说,以后别硬喝了。”
梁袈言刷着牙从浴室伸出头来,对他眨眨眼:“这不是你的第一次吗?我理应负责。”说完又缩了回去。
少荆河忍不住笑起来,走到浴室门口,目光炯炯地问:“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梁袈言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少荆河隔着门当机立断,立时发表结论:“那您得负责到底!”
梁袈言刷了牙洗了脸,开了浴室门出来,经过他走向自己的床,边走边嘀咕:“我连自己都负责不了了还负责你?边儿去。”
少荆河跟上去,抱着他倒在床上,摸着他的头发说:“那我负责您。我会负责到底的。”
梁袈言没做声。类似的话江落秋以前说过不知多少回,后来又怎么样?这种海誓山盟他早已免疫,少荆河说说他当然也不会给他泼冷水,但要他往心里去那是没这么容易了。
他只想安静地枕在少荆河手臂上,感受一下眼前的幸福,就已很心满意足了。
他不说话,少荆河也不呱噪,静静地抱着他躺了一会儿,才问:“他们都进村了,您想去走走吗?”
梁袈言闭着眼睛答:“不着急,反正到了两点宋老师他们要去了也要叫上我的。”
少荆河便乖乖地闭上了嘴,陪他先睡了个午觉。
到了快两点,宋空林一个电话把他们吵醒了。两人起床收拾了一下,一起下了楼。
“哦?荆河也在啊?你没跟他们一起?”宋空林看到少荆河还惊讶了一下。他们这是“老年队”,学生们可不愿跟着他们一起逛。
少荆河就笑:“嗯,我有点累就先睡了个午觉。您要不介意就让我跟着你们吧,比跟他们长见识。”
“哎呀,这孩子,多会说话。”崔雪听得笑逐颜开,“那行吧,宋老师,我们出发?”
宋空林也笑眯眯地一挥手:“出发!”
他们这个队伍里虽然都是老师,但从30到60,各年龄段的都有,差距一大从腿脚上就看出来区别了。所以为了配合年纪大的,大家的整体移动速度也不快。
宋空林自然是要拉着梁袈言一起走的,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几个女老师也凑在一起,少荆河则默默地跟在梁袈言身后。
这时几个心细对他又很喜欢的女老师很快注意到了他的“落单”,为了不让他觉得被冷落,就主动找他搭话:“荆河啊。”
“诶。”少荆河立即回头,看向叫他的周令仪。
“你有女朋友了吧?”周令仪问。
少荆河还没答,崔雪就笑嘻嘻地替他先答了:“他不是说还没有吗?”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周令仪纠正她,“我是问他成了没有。”说完又对少荆河接着说,“有时候呢,感情就是这样的,也不是自己喜欢的都能成。荆河你这么优秀,喜欢的女孩子多半也很不一般。所以你别钻牛角尖,要扩大视野。”
少荆河听着这话里有话的不禁就笑起来了。崔雪不客气地就又替他把话说了:“周教授,你直说好了啦,什么扩大视野,就是要给人家牵线做媒吧?”
周令仪作势白她一眼,却又真的对少荆河笑说:“是的啦,我有个朋友的女儿,也是今年研究生毕业,也单身。她学的是舞蹈,长相身材那是一级棒的咧!”
她还要说下去,少荆河笑笑,很抱歉地打断她:“不好意思周教授,您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不是钻牛角尖,是这辈子真真确确只会喜欢那一个人。而且他是男生。而且……我们已经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