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让唐老斋非常满意,是手工包的马齿苋水饺。马齿苋在他的家乡处处可见,尤其是葡萄架下,一棵贴地疯长的马齿苋,用小铲子一铲就是三五斤,开水一焯,冷拌,滴几滴纯芝麻油,搁一些绵白糖,来一点生抽,那是天然的美味。对于老年男性来说,像对付前列腺那样的毛病,利尿消炎的作用,那是西药不可比的。
心情不错。
阳光像一个调皮却守时的孩子,把滚圆的脸贴在玻璃窗上。
一个坐在藤椅里,一个坐在圆茶几边的凳子上。这对中国人,一老一少,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昨晚美国名校毕业的博士生睡得不错。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给老生生讲秋妃的故事了。
“秋妃人到中年,第三次回到江洲。”他这样开场。
唐老斋微闭双目,阳光照耀在脸上,有些睁不开眼。
外面的气温在摄氏零下15度,睛天。
屋外去不了,酷寒。
“人到中年是什么岁数”
“这”陶斯然经不起这么一问,愣住了。
“第三次回到江洲是哪一年”
陶斯然被老先生这么一追问,干瞪眼:“这,唐老,然而,枕鹤记不是一本考证的史书。”
“那,只有一个解释,你接下来就是说故事,我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你讲的故事呢”唐老斋虽然语气不爽,但阳光映照下的脸色是平和的,似乎还很享受。
“我明天起,不,今天起就做考证,唐老,我保证。”陶斯然赶忙表态。
“好吧,今天就听你胡说说”唐老说话时咧嘴一笑,居然满嘴亮白的好牙。
“刘爱莲的第n次参与夺嫡谋反没有成功,皇上宣旨发配她回原籍。回到江洲的穹窿山,那边有个新造的撷骊阁正好在招义工。对,相当于现在的义工,管吃管住,帮忙整理登录古籍。这,秋妃完全符合条件。”
陶斯然说完这几句,顿了顿,他想征询唐老的意见,依这样的风格说故事行不行当然,他知道这段话中的空白点很多,譬如秋妃究竟是第几次回江洲那个无德无行的知府秘书管牧之,不是说在江洲王石山的田舍遇见过秋妃的吗,还说人家又穷又丑,这点必须弄清楚。依管牧之的年龄来看,他根本不可能见过秋妃。文人无德,自古以来如此,弄清楚,可以剥一下管牧之的画皮。
唐老心情好,连带着思路非常活跃。要知道,唐老斋在考古界与收藏界的名气,那是了不得的。其实他对陶斯然是相当满意的,他想借陶斯然的力,把秋妃的一生理顺。
“秋妃这次遇见了小鲜肉谢颐,竟然又跌入爱情的深坑”陶斯然点着头说道。
“什么鲜肉在穹窿山能吃上肉”唐老斋纳闷,拦住了满是讲故事欲望的陶斯然。
“这,这是当下网络热词,把年轻俊美的男生说成是小鲜肉”陶斯然解释。
“胡说”唐老斋把龙头拐杖捏得紧紧的。
陶斯然“腾”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昨天第一次的,见面礼,就是老先生的一闷棍。秋妃就是老先生的女神、圣母,陶斯然这次是要长点记性了。
“这次我不打你,但要记住了,谢颐的年纪比秋妃要大。秋妃是在15岁的时候嫁给大将军谢锜的,谢大将军那年是中年了。究竟多大,书上好找的很。年代都弄不清,也敢讲故事。你在美国的大学没有学会严谨的论文规范格式吗还是中国的应试考试,忽略古代文学部分”
“哦”陶斯然低低地应了一声。心中想道:地你怎么说秋妃嫁给谢锜,明明是妾侍。谢大将军的妾侍有上百个好不好老先生右手还捏住龙头拐杖,陶斯然可不敢乱说了。
其实,扩写版的枕鹤记,这部分的故事是这样的:
撷骊阁前的月,仿若掉到了一片蔚蓝的大海里。
寅时未满,娥眉月就挂在中天。
天空一碧如洗,刚刚寅时,彩霞就铺上了天,又被西风吹散。
都说秋季云朵跑得快,全靠小鬼推。这是冬季,鬼们不上天,袖着手猫冬,跟人间的男男女女一样。可是,云朵咋疯魔了呢狼奔豕突,慌慌张张。
晚饭的时候,刘爱莲与谢公子一起把一堆山柴挪到了撷骊阁后的高台上。漫长的冬季,取暖,炊事全靠它了。
是爱莲在做事,公子谢临风而立,目光微明。
毕竟人家是贵族公子哥,哪里会做琐碎的杂事。论理,这对男女门不当户不对,一个是兰花雅室,一个是野菊茅屋,不登对,可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说好点,郎才女貌,说难听点,抱团对抗寂寞。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编修有史以来炎黄子孙的第一套文选,谢颐公子一度劳顿到失明。
双目失明。
痛不欲生。
爱莲采遍穹窿山的草药,用独创的土方子给谢公子治眼疾。不怕劳苦,把治好谢公子的病,照顾好谢公子当宗教一般来做。
他是她的天。
前几日谢公子已经能看到她晃来晃去的身影。
“你是蝴蝶变的吧”谢公子调侃她。
“哪里哟”刘爱莲应付道。
“哪是什么变的”公子问。
“你猜不着。”刘爱莲正倒悬在坡上对付枯死的槐树。砍,折,拔咬着牙使着狠劲,美丽的脸被风霜吹红了,眼角已有皱纹。
“一朵菊花变的”谢公子一锤定音地说。
呵呵,偏偏是这句。他蒙眬的双眼看到她的一脸风霜了吗
“兴许吧。”刘爱莲有口无心地说。
刘爱莲本想说自己是赖蛤蟆变的,想想,那也太丑陋了。
野菊花怎么的,也美,也有香味,还是一味药。
“公子,不是说天无二日的吗”爱莲一边忙着,一边孩子气地问。她的眼里看到了那枚性急的娥眉月。太阳在天,月亮也在天,奇怪的很。
“莲,你看见的应该是娥眉月。”公子谢笑着说。
“公子,你见到的月亮是什么样的”爱莲问。
“你见到的这棵树是什么样的”
“你见到的那只黄鹂是什么颜色的”
“你见到的山茱萸是什么样的”
“你见到的紫苏是什么样的”
“你见到的麦冬是什么样的”
她说她是他的眼睛,可是,她太想,希望他自己的眼睛能见到东西,见到她正见着的东西。
她心急如焚。
因为,没有眼睛,公子生不如死。
他不快乐,她便很不快乐。
“初三,月赛娥眉可怜夜。”公子老实的回答。
“你见到的月亮是什么样的”爱莲殷殷地问。
“弯弯赛眉,赤金色,旁边一颗星灿若日光。”公子谢这次虚构了。
“是了,是了。公子,你果真瞧着了。”爱莲笑了。
风在傍晚悄悄地加大了,门缝里有风的呜咽。
隆冬的夜。
风在外面用力地刮。
像侵占山头的敌人。
一次次卷土重来,进攻,进攻,坚持不懈地进攻。
那夜他们睡的很早。刘爱莲太疲劳了。
谢公子的鼻息就在耳畔,刘爱莲侧身想抱紧公子谢,突然腹部动了一下。
热腾腾的血液顿时射过四肢。
又是一下。她闭着眼睛,宫中呆过的女人,知道胎动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