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喁喁切切,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史湘云下车时仍依依不舍,约了若是褚英到贾府,必定过来寻她,两路人这才分开。
史湘云一行往贾府的方向去了,褚英的马车只能在原地等待。尤家远在西城住着,没人知道具体在哪里。
柳湘莲并没有马上离开,因为他执意要将褚英送到家里。褚英却坚持不让他送,隔着马车帘子,两人不免又闹起别扭。既然做了决定,柳湘莲岂肯退缩,“你说不允,我就不能自己去上次你母亲也和我说了,要多谢我的救命之恩,让我方便的时候一定家来。这次我便去探望她老人家,难道不可以”
想着郑氏不过三十出头,禇英忍不住笑了,“她算是哪门子的老人家你要知道,他们来信好几次催我了,我却过了这好几个月才来。我和你打个赌,这一进门,她必定要劈头盖脸骂我一顿的。我就不想让你看我的笑话”
柳湘莲一听,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那我更得要去了,当着我的面,她至少不好意思骂你那么狠;你放心,不管打你骂你,我都替你挡着,不让她动你一个手指头。”
“你是我什么人哪为什么要你挡着”禇英脸微微的红了,连忙转过头去;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个人总像前世冤孽一般,纠缠反复,剪不断,理还乱;时不时的,她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时候她恨他恨得牙痒痒,一会儿又觉得他别扭得可爱;在她眼中,他有时候像个叛逆期未过的少年,清冷的面容下是孤独的灵魂;更多的时候,她似乎又能看见他的成长和改变,看到他的热切和羞赧。
魔咒横在心间,她不敢相信两人会有什么好的结局,因此一再的抗拒着,排斥着;一旦他想要靠近,她就会无情的拒绝。
而对于柳湘莲来说,虽然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很不愉快,她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遇事诡诈却又对人诚挚,有时候冷静过人,有时候又很胆小;说她脸皮厚,她的自尊心比谁都强;说她坚强,她其实也会哭泣,更多的时候她是硬撑着,把最坚强最乐观的一面留给家人。
她为家里的每一个人着想,不管是老祖母,弟弟妹妹,甚至是那几个下人。柳湘莲有时甚至在想,若自己也是她的家里人,她会不会也为他想一想呢想到自己在她心中,或许还比不上那个才认过来的族弟元绪,他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从师父那边论,咱们是师兄妹;你不想和我论,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护着你;我先送你回去,你母亲若和你好好说话,我立刻就走,我也是担心你。”想了好久,柳湘莲才认真地道。他还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之人,只要自己赔着小心,她是拉不下脸面的。
“谁要你担心来着”禇英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嘴角却微微的翘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她连忙放下了马车帘子,问何妈妈,“咱们还不知道路呢,不是说了叫我们在这儿等着,让人来接的吗怎么还没见人呢”
何妈妈也觉得奇怪,“那姑娘等着,老奴下去看一看。”
禇英一把拉住了她,向外瞟了一眼,“这不是有人吗还骑着马,比妈妈方便多了,妈妈让他去吧。”
过了一会,禇英听外面没有动静,便撩起帘子问柳湘莲,“你怎么又不去了我们但凡说什么话,你不是都能听见吗”
柳湘莲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她往外看。
禇英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看,却见对面过来了一辆豪华的四驾马车,旁边七八个小幺儿踢踢踏踏的走着,当先一匹枣骝马,上面坐着一个俊美的锦衣少年,离得甚远,那少年就笑嘻嘻的扬声问道,“可是我那三姨娘到了姨娘一路辛苦,蓉儿给您请安了”
原来是贾蓉
禇英心中一惊,手心里就渗出了汗来,她没想到,自己进京还没见着母亲,倒先见到了贾蓉。看这架势,贾蓉是专程来接她的了,只不知是谁让他来的。
是贾珍是大姐尤氏抑或干脆是贾蓉自作主张
总之不能是尤崇义和郑氏,毕竟这些都是宁国府的人,还没有听命于他们的道理。
见对面马车内的人只是不作声,贾蓉也怕自己认错了,于是又走得近了些,这才发现轿旁是柳湘莲,不由诧异道,“这不是湘莲吗你几时来了京中,怎么不到我们府上去我那内弟前几日还提起你,说你是个仗义之人呢”他说的内弟,自然便是秦钟,秦可卿的弟弟,与柳湘莲也是相交甚笃。
又问,“这马车里面可是我三姨你们是一起上京来的”
原来这贾蓉虽然年纪不大,却生得风流俊俏;有贾珍这个胡天胡地的老子,他自小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读书不成,习武不就,一味的贪玩好色;宁荣二府,威威赫赫,荣国府好歹还有赦、政二人撑着门面,还有贾老太君揽着大局,宫里还有位有荣宠的娘娘;而宁国府呢,他爷爷贾敬正经是中过进士的,又是族长,却一味好道,躲在道观里不肯回来,剩下这贾珍贾蓉父子,又没人管束,一味高乐不了,恨不能把宁国府翻个个儿。
他虽然年少,然而娶那夫人秦可卿,生的妩媚婉转,又兼着风流袅娜,是个万中选一的美人儿,论年纪却比他还大着两岁。新婚不过数月,贾蓉就明白了,父亲为何硬逼着自己娶了这出身寒微的女人。
父亲娶尤氏,看中的是她性格沉稳,进退有方,接连操办过祖母和生母的丧事,尤氏在京中很有孝名,她又生得温柔贤淑,是个治理内宅的好手,便年纪大些也无妨;而自己娶的这个娇妻,实在只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婚房空在那里,她有自己的房间,布置得美伦美奂,全是宁国府历年的珍藏,进出的是谁,他心里明白,反正不是他父亲以他年纪太小为由阻着,两人根本没有圆过房。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家是什么样子,自己父亲是什么样人,发生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稀奇。这家里摆设多着,也不差他一个。外面装一装就好了,只要父亲不在,屋子里他随便乱来,也没人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