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梓寒膝盖一软，顿时跪倒在地上。他的手指紧紧扣在地上，指尖发力，那处的瓷砖竟寸寸崩裂，割得他的手指一片血肉模糊。明镜站着庄梓寒面前，头顶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落在庄梓寒的身上，他一动也不动。
这时档案室的门又被破开了，苏湄早已等得不耐烦，带着部下一拥而入：“时间到。明镜，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吗？”
明镜还没应声，倒是庄梓寒先一步站了起来。“说完了。”他说道，对苏湄举起了并在一起的双手，“可以走了。”
庄梓寒突然老实下来的姿态，和指尖的一片鲜血淋漓，让苏湄疑惑不已。她摸出手铐，小心翼翼地靠近庄梓寒，但直到她点了庄梓寒的穴道，给他戴上手铐，他都是老老实实的，半点反抗动作也没有。谁都没有发现，当手铐落锁，发出“咔嚓”脆响的时候，明镜的背脊一跳，像是被人用针戳了一下。
“嫌疑人已落网。走吧。”苏湄对部下说道，又扭头看向明镜，“对了，明镜。过两天你还需要来衙门做笔录，随时等待传唤。”
“知道了，知道了，烦人。”明镜不耐烦地摆手。
庄梓寒垂着头，乖乖被苏湄牵着走。从明镜身边错开的时候，他顿了顿脚步，低声问道：“师父他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明镜回答，“但因为是我需要洗清嫌疑，所以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由我处理。”
“是吗？师父已经不想见到我了吧。”
庄梓寒抬了抬头，白炽灯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但只有抬着头，心里的痛苦才不会顺着眼眶流露出来吧……他这么想，轻轻笑了出声。
“阿镜，谢谢你。”
“……大师兄。”
明镜叫住了庄梓寒。他没有转过身来，极力想压抑，但还是按不住嗓音里的那点微微颤抖：“我喜欢……喜欢过你。”
他极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装作不在意，可情绪还是忍不住透露了出来。怎么可能不喜欢呢……那可是明镜敬之重之，钦佩不已的大师兄，是明镜像团垃圾一样被人丢在角落践踏，唯一向他伸出手的人啊。即便他看向明镜的眼神里怀有别的心思，抚摸明镜发心的动作带着掂量，但贴在床板上的心法小抄是真的，倒挂在天花板上跟自己唠嗑的八卦是真的，给自己投喂的牛肉饼是真的……蠢也是真的。明明是手握权力的大师兄，整个山庄上下都能当做眼线，又何必对区区一个监看对象这样费心费力呢？到头来，他到底又获得了什么呢？
耳边听到庄梓寒骤然杂乱的气息，许久之后才平复下来，轻轻传回来一声回应：“……嗯。”
苏湄带着庄梓寒走了，刑队的人训练有素地撤离，档案室很快就如以往一样，陷入了死寂之中。
明镜呆呆站在原地。他摊开右手，又缓慢地，紧紧地收拢手指，只能感受到微凉的空气从指间微微流过。
那么，我自己呢？他在心里低声问自己。到头来，我又获得了什么呢？
☆、不平之夏
六月底，太薇山庄进入了又一年的暑假。
过去几年的暑假，明镜完成图书馆勤工俭学的工作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寝室里打机唠嗑顺带赚外快，用他本人的话说就是这么火辣辣的天不呆在屋里享受空调，非要栽外头跑，莫不是脑子被热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今年暑假他早早收拾好东西，提前向师父打招呼，再三保证是到好基友家里去玩，对方包接包送包吃住一条龙服务，才下得了山。此时他刚下长途汽车，即便是正午，山区的风吹在脸上，仍是透着些微凉意。
“导游，导游！”他拍着手，“等你带路呢，麻烦走快两步。”
“靠你……你等下。”
他口中的“导游”正拖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包袱，嘿咻嘿咻地下了车，竟是白道生命保险的阿芜。跑到这山旮旯的地方来，他居然还穿得整整齐齐，衬衫领结加西裤，只可惜一路辗转奔波，早已被折腾得皱巴巴。他拖着包袱走到明镜身边，将它扔到了地上：“大哥啊，把这东西伪装成死物托运很困难的好么？看在我那么不容易，身板还那么小的份上，你就不能帮忙背一会？”
“麻烦轻拿轻放，万一磕坏了，还有大老远带过来的必要吗？”明镜拍了拍阿芜的肩膀，“身板虽小，能量却大，你武功比我好这么多，一定行的！”他竖起大拇指，“而且你收了我那么多钱，拜托好好办事！”
“上帝爷爷，我们的业务是做生命保险，合同上有帮背包裹，帮打掩护和带领游山玩水这么多衍生业务吗？”阿芜一脸“划不来啊划不来”的表情，“要知道你这么能挖细节抠成本，当初就不该做你这单业务！”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三天两头上门作推销。”明镜摊手，“都是自找的，呵呵。”
“呵呵。”
两人发出了革命友情破裂的干笑。阿芜松松筋骨，又背起了大包袱，举目望去，皆是荒凉。他们要去的地方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名字，没有经受过半点现代开发，由于没有铺路，汽车上不去，剩余的路只得步行。触目尽是山清水秀，远处山峦起伏，绿林丛立，溪流在脚边潺潺而过，清澈得能见鱼。与此相对的则是毫无人烟，群山死寂，唯余鸟语啾唧。
阿芜感叹：“不枉你发了那么多期旅游悬赏，没想到还真找得到。”
“还不算找到。接下来还有几十公里路，而且苗寨大多设有天然屏障，一个不小心很容易绕错路。”明镜说，“就算能顺利到达，人家会不会在听我们讲完话之前就动手把我们干掉，也是未知之数。”
“啥？！”阿芜想跳起来痛打明镜狗头，“有危险你也不早讲，好歹让我多带两把武器防身啊！”
“息怒息怒，随口一说而已，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毕竟……”明镜抚上自己的心口。心脏在底下跳动着，将那特殊的血液传送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我的血液，可是他们……可是青岚族传给我的啊。”
阿芜沉默地看着他。
“走吧。”明镜把手伸给阿芜，示意他牵引着自己，“去那个我寻找了十几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