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煦亦笑了笑,不置可否,再抬手,指尖划过酒盏,却未提起,手指在杯口打着转,淡淡道:“人贵自省,方可成事。毕竟,凡事不能过度,其势太过,反而有过不及啊。”手上动作未停,眼却抬起,落在酒杯上的视线随之上移,落到了慕容淮的身上,嘴角笑意加深。
“更何况,公子本非常人。”
直白到近乎言明的笼络。
慕容淮与他对视一瞬,继而移开视线,拿起自己面前的瓷杯,在手中略略把玩着,不接其言,话锋转开道:“公子且看,这白瓷釉烧的很好,酒入杯中,沿上的海棠便如盛放一般,甚是好看。”
燕煦随其言论垂目看杯,一词未置,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却无端的就腾起一种不动如山的气势。
慕容淮不受其扰,又笑了笑,再道:“然其虽美,可没有烧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成。”
“所以呢?”燕煦看着瓷杯,嘴角扬起,眼眸之中傲气横生,“水涸,鱼将死,都可放手全力一搏,更何况是前路未定的情况下,一半的机会,够多了。”
慕容淮笑了笑道:“观公子外表还真看不出公子竟是如此豪迈心大之人。”
“你便是直接说我是赌徒,我也不会介意。”燕煦漫然一笑,随后沉下脸来,问道:“若游戏天下就是公子的志向了,那公子当初为何又要学习文韬武略?”
慕容淮眼中陡然亮起一抹凌厉,眉宇间皆是豪气凌云,然只一瞬,气势皆收,如未曾有过一般。
“一腔孤勇总是难敌世事风霜啊。”满目柔光,足可消去冬日清寒,燕煦放轻了出口的声线真诚提议道:“来帮我吧。”
慕容淮仍是一副懒散作派,桃花眼中掠起几分倦色,道:“天色已晚,公子是回,还是就宿下?”
燕煦挑了挑眉:“夜已深,我便不打搅了。”
话毕,燕煦倾身站起,拿在手中酒杯却并未就此放下,仍旧留在手里,向外走出几步,再回首,微倾,一排水渍显于地面,郑重道:“这杯酒就当是本皇子借花献佛,以祭拜百年前的慕容一族,告辞。”
燕煦顺势甩出的酒杯,被扬手的慕容淮完完好好地接入手中。
走至楼梯边上的燕煦,再次顿步,不过这次他没有回头,直道:“现今这个世道,入世难,出世也难,要想大大隐于市,身在世中又置身世外更是难上加难,慕容公子是聪明人,相信不会做出舍近取远之举,改日我再来讨教。”
慕容淮捏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身形略略僵了片刻。良久,十指收紧,闭上眼睛,眼睫轻轻颤了颤,复又睁开。
男儿生于世,谁又愿碌碌一世,得过且过?
纵横天地,出将入相也曾是他的愿望。
他年少意气风发之时,甚至有想过,若是自己早出生个数十年,活在启帝的那个年代里,那现今统一天下的焉知不是他?
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早在十年前他就放弃了这个心愿,他不能让大哥越陷越深。如今这燕式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富足,很好,实没必要再兴祸端,累及黎明。
哎。
慕容淮长叹一声。
这是他自出道以来,第一次观星失败,不想,竟错得如此离谱。
星象分明显示是红鸾星动,可闯入眼来的不是翩翩美娇娘,亦非柔弱少年郎,而是意欲展翅的雄鹰。
哎。
慕容淮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大殿不选妃
通幽曲径,林木疏朗,其间,间或错落着几株红梅,青灰砖所建造的亭台顶上堆积着点点残雪,虽无人清理,倒也算生动野趣。
这是皇宫内一条鲜少有人造访的小径,姚凌云正漫步于此。
朝着御书房的方向。
半刻钟前。
正欲从元和偏殿前往御书房的姚凌云,刚跨出殿门不久,便看到四皇子燕煦正从前方遥遥走来。
今日早朝时,御史大夫赵铭突然上表,奏请大皇子选妃之事,而后百官群臣就此争论不休,有赞同,自然也有反对的。
最后大殿下以陛下病重及南方水患为由,将此事推后在议,但到底这事情只是推后,还没有彻底定下。
自己若在此时与四殿下遇上,对方会同自己说些什么,姚凌云可以预见。
于是乎,名动大襄的第一才子姚寻,一反常态的,趁着燕煦还没有看到他,悄悄绕道,落荒而逃了。
对于那个骂,骂不得,打,更是想都别想的四皇子,当此之时,姚凌云以为退是最好的办法。
眼下绕道而行的姚凌云正走在这条景致如画的小径上,萧瑟风起,枝上雪花并着梅花一同飘落,鲜有人迹的小径,难得的迎来了行人的足迹。
且还不止一个。
悠闲漫步的姚凌云举目四顾间,看到前方有一人身着斗篷,鬼鬼祟祟,正往宫内而行。
“什么人?”姚凌云出声呵斥。
前方可疑分子闻声顿步,却没有回头,只静静站着,姚凌云沉吟一瞬,抬步靠近。
就在他靠近那人一丈远时,前面的人突然回过身来,见是姚凌云,他明显松了口气,抬手拉下头上帽兜,附身一礼。
“寻公子。”
眼前人竟是樱珠姑姑。
宁贵妃身边的侍婢。
“樱珠姑姑怎么是您?”姚凌云诧异,上前数步,同样回礼。
樱珠笑了笑,说道:“为娘娘去了趟相府,办点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本想不惊动旁人,悄悄回去的,不想竟被寻公子撞见了。”
姚凌云同样一笑,也不再追问,只说:“原来如此,倒是寻的不对了,不知贵妃娘娘近来可还好?”
“娘娘身体安泰,公子挂心了。”略顿了顿,樱珠踟蹰半晌,斟酌着开口道,“公子与大殿下形影不离,私交甚密,有些事儿想必公子已从殿下口中得知,近日四殿下频频举措,娘娘不免为四殿下的事情操烦,故而才会让我悄悄去一趟左相府上,今日之事还请公子保密,切莫向旁人提及。”
姚凌云颔首:“寻明白。”
“有劳公子,那我便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