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杨正在讲课,成新意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明明没有画眼神,但就是能一眼看出来是在对视。
黑板上有一行字:“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整本速写本的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老师,要说我真对你有什么要求,那就是为自己活一次吧,抓好别放手哟。”
坚硬的蚌壳被旁观者的一行字挑出了一条缝,一整个夏天的痛苦终于露出端倪。
成新意抱着那本子缩在沙发角落,手里抓着一把钥匙,钥匙尖抵在他掌心,几乎要刺穿血肉。
那是舒杨放在包裹里,跟速写本一起寄给苏苏的。
成新意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地蜷起来,高大的身形费力地弓成一团,看上去有种滑稽感。
他哭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像是幼儿园里被人抢了糖的小孩儿。
成敏和成锐听到声音上来就看到这一幕,成敏狠狠瞪了苏苏一眼,快步过去坐在成新意旁边。
没等她开口,成新意又往沙发里面一缩,收紧了抱着那速写本的手。
“有有。”成敏喊了一声。
成新意不理她,不能往后挤了还在拼命往后,生怕她手落在自己身上似的。
成锐见状看了成敏一眼,忙过去拍拍成新意的背:“小新怎么了小新怎么了跟妈妈说。”
成新意抬头看看她,下巴紧紧贴在膝盖上,把怀里的东西箍得死死的。
他脸上满是泪痕,泣不成声地说:“舒杨他,舒杨不要我了,妈,他不要我了。”
成敏铁青着脸在旁边不说话。
“妈在呢。”成锐伸手要去揽他,说,“妈跟大姨都在呢。”
成新意摇摇头,不肯接受她迟来好多年的怀抱,只是一直哽咽着重复:“舒杨真的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以后没有人爱我了。”
成锐近来都不发火了,可能也因为成新意上学之后就没见他哭过,这会儿眼睛跟着也红了。
她慌忙拿纸巾去擦他脸,小声说:“不是的,小新别哭,好多人爱你,爸妈和姨妈姨父,你看,还有你哥哥和嫂子,大家都爱你。”
“骗人。”成新意说,“你们都不爱我,你们爱的都是听你们话的成新意,没有人爱我。”
“没有人爱垃圾也没有人爱变态。”
他没有再哭出声,只是眼泪一直往外涌,擦了又湿,擦了又湿,面无表情地小声重复:“没有人爱我了。”
外面月光大亮,照在庭院的花花草草上,也透过玻璃顶照进阁楼,像成新意哼歌给舒杨听的那一晚。
七月底。
舒杨加完班正朝出租屋走,杨柳的电话又按时打过来了。
他接起来:“妈,我下班了。”
杨柳:“这几天太热了,有没有好好喝水钱够不够用妈妈给你转一点好不好”
“你好烦啊杨柳。”舒杨没好气地说,“能不能别每次打电话都问有没有钱啊你要想给儿子钱给蒋一辰不就完了我都多大了我是没手没脚吗这么大岁数还要花老娘的钱”
杨柳:“妈妈就说一句你说了这么多。”
舒杨:“不想跟我讲电话就挂了。”
杨柳被噎得没话说。
舒杨顿了顿,发现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了,放缓了声音说:“对不起妈,天气太热了我脾气躁,控制不住。”
那头的杨柳却一点也不生气,低低笑了笑:“你以前都不会对我这么躁的,我觉得很好,总比你跟自己躁得好。”
舒杨沉默半天,说:“我马上过了天桥就到住的地方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老待在空调房里。”
杨柳应了一声,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掉电话。
揣好手机舒杨正好走上天桥,他过去靠在栏杆边上,吹着风看下面来来往往的车,灯光不停随着呼啸声闪过。
手机又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不是杨柳也不是苏苏。
他本来不想接,又怕是工作上的事情,最后还是划了通话键。
舒杨:“你好。”
那头半天不说话,舒杨呆愣片刻,慢慢站直了身子,他心脏狂跳起来,声音劈了一下:“谁”
又静了片刻,那头喊了一声:“哥。”
成新意的声音仓惶得厉害,喊完立即说:“你别挂我电话”
舒杨深呼吸,压住狂跳的心脏,故作冷静地应了一声:“嗯。”
成新意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哪里”
舒杨:“在回家的路上。”
成新意:“在北京吗”
舒杨:“是。”
成新意:“你从哪里回家”
舒杨已经快速冷静下来,笑了笑:“下了班无聊,我们公司在人大附近,就去学校里逛了一圈,刚刚散完步出来。里面好多红色建筑,跟咱们学校一点也不一样。”
成新意:“好玩儿吗”
舒杨:“还行。”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自己一个人吗”
舒杨:“不是。”
成新意:“还有谁”
舒杨沉默了两秒:“还有我男朋友。”
成新意不说话了,舒杨很轻很缓地敲着栏杆,看上去很无所谓似的,实际上手一直在抖。
他等了好久,那头才开口:“我现在也在北京。”
舒杨一愣,敲击的手指停了下来。
成新意:“你在哪里我要见你男朋友。”
舒杨说不出话来,想来想去,最后艰难地克制住千头万绪,语气略带嘲讽地问:“怎么你家里终于要你出门了吗”
“哥。”成新意瓮声瓮气地说,“我要见你,我不管你有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我要见你。就现在。”
舒杨还没说话,他又说:“你没有说过分手,我才是你男朋友。”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宣誓主权”舒杨问。
成新意刚才的强势一下子消失掉,人有点急了:“对不起哥,对不起,是我的错但是我爱你。”
舒杨静了片刻,说:“太迟了。”
成新意:“不迟,你不是说过会等我吗”
舒杨:“我等了,你没来。”
成新意:“哥。”
这一声满含痛苦,舒杨被他叫得一腔情绪乱纷纷的,正准备说话,突然发现电话挂断了,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挂断的。
又或者是故意的。
等了一会儿,电话再没打过来,他也不想打过去。
这个才待了一个夏天的城市很少有风,因为夜里的这点点风气,舒杨站在天桥上不愿走。
他怀念槐市干脆的天气。
风和光都自在。
旁边有摆地摊卖小饰品和鞋垫的阿姨,有个卖葫芦丝的大叔,再往另一头走,是一个摆算命摊的大爷和一位卖栀子花的奶奶。
奶奶坐着个小板凳,正抬头笑眯眯地看舒杨,她跟前的竹篮里还剩最后一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