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刀子干石头,你干得过吗?墨墨说。
这回路之有了回应:这儿的物质、逻辑,和外面不一样。
前后联系,于是墨墨又问他以前是不是华绵中学的理科生。见对方有诧异之色,墨墨以拳击掌:bingo!因为刚才你们姚先生问我知不知道华绵中学喏,交个朋友,我叫墨墨,是华绵小学的二年级班主任,和你算是校友。
路之放下刀子和面罩,和墨墨握手,一本正经地交了个朋友。
姚一他除了问华绵中学,没再说什么吗?
路之主动说了第一句话。
墨墨摇头:没。还能问什么?
繁老头提醒说:比如你怎么来的、如何能回去?墨墨刚想说要是我都知道那还在这地方游荡个鬼,繁老头又别过头对路之说:以前姚一向别人打听这些,你不乐意,怎么,现在又觉得他冷落你了?墨墨瞪大眼:你还愿呆在这儿,不想回去?
人家要为了我们献身唔,用你们的话来说是献身什么?繁老头揶揄道,对了,献身科学!姚一主外,咱们路之主内,共谋伟业。
地上满是刺人的刀子,人在屋里站着,一不留神脚底就会吃几口猛扎。墨墨随手拿起个奇形怪状的小刀,偏着头煞有介事地琢磨:那这个世界的逻辑是什么?科学又是什么?让我猜猜用物理攻击的方式杀原本魔法攻击才能解决的怪?墨墨成功戳中了路之的骄傲点;路之抱起手臂,年轻而沉静的面庞上漾起令人舒心的微笑:你说对了。
繁老头嘎吱嘎吱摇着他的安乐椅:果然,你们游荡者的话,只有游荡者才能明白。而后,他眼睛中闪动着一位老者应有的智慧,缓缓说:这里有它的存在方式,神说,该死的死,该活的活。
墨墨略微震惊,不明白繁老头用这般沧桑的语气说出语体奇怪的话,她是应该新声敬畏还是应该轻轻笑过。繁老头莫名让墨墨把他和表情包联系起来:调侃之余,酸涩味还是很足的。然繁老头说该死的死时,有意无意扫了眼两位游荡者,于是墨墨立刻掐断了心生敬畏的念头。
年龄会让人变成越来越奇怪的生物。此时,繁老头避开墨墨杀来的眼刀,微闭上眼,悠悠说:神为我们提供了巨树,人从来都不缺少庇佑。旋即,他又转道:月亮转过去之后,就是太阳。
突然,整个世界仿佛为了回应他,巨石落水一般,荡出一阵隐然无形却力量惊人的涟波。路之和繁老头早有预备,各自抓了个支撑物稳住身形,墨墨则悲催如坐上了游乐设施可忘记拴安全带的游客,天旋地转之际,整个人无处安置。好在路之在此也混了一两年,经验丰富,眼疾手快地扔出了一柄手刀,把墨墨连着她的衣领钉在墙壁上,挂牢,墨老师这才没在满是刺刀的地上摔成血花四溅的艺术品。
墨墨:谢了!
路之嗯声回应,接着看了看门,好像目光可以穿过门扇,落在领队在外的姚一身上似的。
然后路之说:天亮了。
屋子里亮堂起来,但光线不如晨光那样温和,是一种不同于自然光的、惨白若产自劣质灯泡的东西。房间中默然半晌,墨墨反手拔出小刀,将自己放下来,这时繁老头抬手拉了一下屋顶上垂下的一根线,轻响声后,树洞小屋开了个天窗,劣质灯泡的光线于是渗透得更加肆无忌惮。
那控制天窗开合的细线,在这时的墨墨眼中,像蛛丝隐喻那样诡异。
繁老头连同他的安乐椅,沐浴在白光之中;由于堆叠效果,在人的肉眼看来,方形天窗把外面空中的白色太阳含在了嘴里。
在这里,夜晚是黑色基调的童话,白昼是殡仪馆色调的寓言。
但繁老头的眼睛里,白色太阳的倒影是温润的。
第3章 chapter three
路之打开门,说:他们已经走远了。
起初墨墨全然被白炽灯下的世界吸引了,没明白路之对他说这句话的意思。白光下,一片树林蓊蓊郁郁,目光所及的地方,近处的树干巨大而壮硕,远处的则非常普通。取代了血月的白色太阳高高悬挂着,但位置没有半分偏移;天上那个泣过血的孔洞,好似一个万花筒的镜头,外环一旋转,镜头里的赤色就变成耀眼的白了。
太阳是冷的,白光并不会给人以温暖,影响人体感温度的是空气本身,墨墨觉得晚上和白天的空气触感是一样的;几大感官中唯一不同的,就只有深受刺激的视觉了。
奇怪的是,这里似乎不存在一个叫做地平线的概念。墨墨惊异地发现更远的地方是可以用墙壁来概括的银白色屏障,奇高的屏障和天空相连,两者混溶,将这个由森林组成的冰凉世界包覆其中。
默默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但路之没有回答她,而是再重复了一遍:他们已经走远了。
言外之意,是好了没危险了,你可以回林子、去游荡了。任凭墨墨有一份天马行空的思维,她都没法猜出这一异空间的运作方式,也读不懂身边这位小他几岁的青年是比她多知道了些什么,那对年轻的眼睛才会隐含某些沧桑的暗流。
路之属于不苟言笑却不会让人觉得他要拒人千里的那种类型,很快墨墨意识到那是因为他的眼睛带有天然的弧度,加之他的模样怪好看,让墨墨这当姐姐的不喜欢都难。
繁老头此时开口说:我送你走。随后他又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人各安其位。繁老头像一本封皮正儿八经可内容杂糅无拘的书,你偶然翻开他,难以预测到将会读到什么风格的句子可能是没有营养的调侃,也可能是蕴含别样深意的劝解。这书的语体复杂,许是清浅里包蕴深刻,许是所谓深刻只是一层薄薄的外壳。
墨墨心里这两人开门是为了请客人欣赏风景的念头彻底破灭了,哀然之余,墨墨把矛头指向路小朋友:这位同僚,华绵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向来是在一条船上的啊。哎,我们的口号里有一条什么来着,啊对了,师生共进退嘛!
路之很认真地说:高中和小学的口号不一样。我们的口号是不慌不忙,高三阵亡。
墨墨:真好。
走吧。繁老头又说,咱们路之是姚一同意留下的,墨老师你就配合配合我们的工作吧。身为一位被主人积极遣送的客人,墨墨心有不满,张口又来:你是姚一他谁啊,怎么他留你不留我?
路小朋友只挑了挑眉,反光的眼镜片掩着对微微发寒的眼睛。
而后墨墨乖乖闭了口,因为路之莫名让她想起了自己刚刚参加工作时怼过的一位小朋友。当时那小男孩趴在教室门口玩弹珠,铃声响了也不进去上课;墨老师在三次没有效果的提醒后,于众说了句你谁啊你,那么横?彼时走廊上还有过路的其他老师,墨老师的声音把各位同事都镇住了。
走廊、教室鸦雀无声之际,墨老师体会到了一种控制时间流动的快感,这快感的代价是由于她凶神恶煞的态度伤害了小男孩的幼小心灵,不得不把打雷下雨泪落三千丈的小朋友带回办公室,手足无措地安慰了一整天。事情的后续是小朋友的爸爸在第二天莅临华绵小学墨老师的办公室,因着听信了自家宝贝添油加醋的哭诉,居高临下地给墨老师上了名曰为师之道的一课。
西装革履的学生家长在墨老师心里留下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