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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话当然不可能直接跟裴该言讲,加上败了就是败了,无谓粉饰,于是臊眉搭眼地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裴该按察营垒,倒是构筑得颇为严整多为周晋、王堂之功怪不得能在平原之上抵挡羯军半月有余。要知道赵军虽然兵力甚雄,而且士气高昂,但面对如此坚垒况且还有野王坚城与之呈犄角之势也是没有足够胜算的;石勒担心祖逖数万大军尚在洛阳附近,则一旦自己攻垒受挫,晋军增援到来,胜负之势怕会瞬间逆转
因此他用张宾、张敬等参谋之计,多次分兵,尝试去攻掠兖州等地,既希望能够调动晋军,也希望能在别的方向打开局面。北上的一路,倒确实攻破太行隘口,打通了和上党郡的联络,只可惜上党兵无暇南下;南下的一路,虽然小胜,却最终还是被祖约给挡了回来,未能夺占寸土。
关键问题是黄河虽然封冻,终究不比平坦大道,一旦南下深入敌境,却被晋军游骑抄出其后,凿穿河冰,那就彻底成为一支孤军啦。因而南扰兖州的部队既不敢深入,也无力战决心,自然难建奇功。
因而裴该的策略就是凿冰,先使得兖州方向不受敌袭,然后再巩固从洛阳直到河内的多层防御,以静制动,消耗赵军的粮秣、物资,使其自退。且期间若是别处形势还有所变化比方说苏峻、冯龙攻克临淄,彻底把曹嶷压缩进广固那弹丸之地,乃有余力会合邵续北进甚至有可能发起全面反攻。
所以石勒等着裴该前来主力决战,但裴该既与甄随合兵,即全力扩建营垒,一连三日,毫无前出的迹象。石勒不禁有些着急,询问左右,张敬就说:“不如再使计诱其出战”
石勒摇头道:“裴文约心机深沉,并非容易诱出啊”随即微微一笑:“相别既久,不如朕前去探望裴文约,观其今日是如何相貌、威势,言语之间,或能约战。”于是遣人去请裴该出营一叙。
裴该被人叫到阵前打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对于保障自身安全方面,已有了丰富的经验,自然不惧。于是翌日一早,赵营首先大开辕门,无数仪仗簇拥着石勒策马而出。但是依照事先的商定,最终石勒只带了张敬、张宾二人,并三百禁军精锐,前出至双方中线位置。
裴该一见石勒出来,他也下令开门,身旁有甄随、裴熊护卫,手提竹杖,率同来的三百部曲骑兵,策马而前。双方距离一箭之地停下,随即石勒与张宾等三骑缓缓带缰而前,裴该见状,也率甄随、裴熊前出。
石勒未穿甲着胄,只是一身黑袍,身边的张宾、张敬亦然当然啦,其实里面衬着软甲呢;裴该却是全副鱼鳞甲,只是将头盔摘下,挂在鞍侧。六匹马逐渐靠近,最终相隔三丈远停下,石勒定睛打量裴该,不禁笑道:“文约,相别数载,不想风采仍然如此之盛啊。”
裴该不卑不亢地回答道:“石公却老了,鬓边已生华发。”
石勒闻言,不禁抬起头来,摸了摸自己的鬓边,随即微微苦笑:“人生苦短,天下却大,则欲以一人之力底定乾坤,何其劳累啊白发自然而生。”
裴该嘴角略略一撇:“原来石公只是一人努力,却不似我晋百万臣民,敌忾同仇,誓灭逆寇,则我之忧烦,自然要远远少过石公了。”
石勒双眉一挑:“文约词锋,仍是如此锐利啊。但不知今日相见,我未着甲,文约却甲具皆全,且须我先发,卿才肯出得无惧怕朕么”
第五十章 舌灿莲花
石勒嘲笑裴该胆怯,竟然甲胄俱全而出,全不似我潇潇洒洒,止着绨袍前来;而且我不动你也不动,要我先开营门,你才肯出来,要我先向前迈步,你才肯催马你其实是很怕我的是吧
裴该闻言,微微而笑,双手合拢,朝着南方一拱,回答道:“某受天子诏命,率师出征,军旅之中,自须着甲,石公有何不解啊且我乃国家重臣,位至大司马、大都督,石公不过并州牧奴而已,敬汝年长,乃称一声公罢了;则尊卑有序,位卑者不动,岂有尊者先发之理”
张敬厉声呵斥道:“一派妄言我主乃皇赵天子,贵为人君,汝不过一国执政而已,终为人臣,岂有人臣比人君尊贵之理”
裴该冷笑道:“天无二日,世无二君,唯我中国天子,始可称尊,僭号胡羯,岂敢自命为人主”不等张敬反驳,便又一口气说道:“唯汝等背祖忘宗之辈,贪享非份之荣,乃僭造个什么走肖之国出来。国既以走为旁,势必蹿逃云散,一朝苟且,终将殄灭,尚敢直面国家上卿么真是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
张敬气得一张面孔涨得通红,正待反唇相讥,却被石勒摆摆手给拦住了。石勒心说算了吧,张先生你本不以言辞为长才,想跟裴该辩论,肯定辩不赢啊。而且你说你正牌,我说我尊贵,这种各自立场的空话有啥意义
随即眼角一斜,瞟向张宾。张孟孙会意,便即在马上朝裴该拱手:“文约,卿与我亦契阔多年了。”
裴该略略还礼,随即注目张宾,长叹一声:“可惜啊,张先生本为当世才杰之士,惜乎所侍非主。范增从项,终不能挽回败局,乃终发疽而死希望张先生将来的死法,会比范增好一些吧。”
张宾倒是也不着恼,反而朝裴该笑笑:“文约,徒逞口舌,甚是无益。古来天子,皆为有德有力者居之,项羽有力而无德,乃终丧败,为汉高德与力兼具也。而今司马氏扰乱天下,其有何德晋虽有复振之意,其兵皆在文约与祖士稚手中,洛阳晋主,何力之有啊无德无力,必然倾颓,我皇赵乃承天意人心,应运而起,孰曰不宜”
裴该提竹杖一指石勒:“石世龙之力,可与昔日项羽相比么至于其德,呵呵,不说也罢。”
张宾不理他的话茬儿,只是自顾自说道:“今天下二分,逐鹿中原,尚未知鹿死谁手。我与文约,各为其主,自无请卿相让之理,乃可点集兵马,在此地大战一场,以定输赢,败者俯首,则天下百姓也可少受几日兵燹之苦,岂不是好”
裴该笑道:“张君无谓相激,有必战之时,也有必守之势,汝等远来,势不能久,我但高垒相持即可,不必伤损士卒性命。倘若易地而处,凭我舌灿莲花,难道张君便肯使石公出战么”
又指石勒:“且石公为僭主,一旦俯首,必无生理,即首级亦将悬之篙杆。则张君果能为天下生灵免于涂炭,而请石公自蹈死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