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恍惚觉得它跟应旸该是亲生父子。
都不让人省心。
由于家里恢复了清净,程默没再关门,巴不得蛋蛋进来黏他。
翻开躺在桌上的《猫科动物行为心理学》,程默执起彩笔,就着标记继续往下读。
说来惭愧,大学的时候他虽然选择了心理学这个专业,但平时在课堂上所接触到的不过只是皮毛而已。
这是一门再深奥不过的学问,要想学有学成还得像师兄那样继续往下钻研,选定一个方向,读硕,读博,外加源源不断的社会实践。
可惜他耗不起这个时间,他要生活,要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奖学金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所以无怪乎他非但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眼下就连蛋蛋的情绪都安抚不了。每当碰上事儿,只能另查资料,临时抱佛脚。
阅读灯打下澄明透亮的光线,照清了桌面,却照不进程默心底。
他时常感觉自己活得像个老头,没有半点青年人该有的朝气和活力,成天只知道困在家里胡思乱想,有课上的时候还好些,和青春洋溢的学生们相处,心情多少会受到他们的感染,只一到寒暑假才被打回原形。
因此一周以前,面对应旸的离开他至少还能笑着骗过蛋蛋,现在却不行。
在书里找了半天原因,程默好不容易有了大致的想法,打算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不能再让蛋蛋牵着鼻子走了。
然而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程默发现蛋蛋根本没在院子里,食粮原封不动的被打翻,新添的水也似乎一点没少。
程默开灯找了半天才终于在卧室里看见它的身影。
它正趴在应旸睡过的枕头上定定地盯着门口,眼里带着他如何也抚慰不了的委屈。
假如程默能稍微狠下心来,对它爱答不理,甚至让它饿上两顿,蛋蛋说不定立马就撑不住了。可程默着实不忍心看它难受,相比之下,他宁愿自己受委屈,自己难过。
因为蛋蛋的生命远比他短暂,他还有无数个释怀的可能,而蛋蛋的快乐很大程度上只能由他创造。
书里也说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脆弱得很,需要他们细心的关怀和呵护。
程默摸出手机,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室内一片漆黑,灯源远远地落在后头,只能看见稀松的月光和蛋蛋不时亮起的眼睛。
商量一下呗,蛋总。程默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些许难以觉察的不安,对于即将提出的条件,他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
呜。
我给你爸打个电话,他要是接了,你就自己跟他聊去。他要不接,你也别惦记着他了,咱俩好好过,行么?
程默平生最不爱做让人误会和为难的事。假如爱情也能评奖,他或许会领到一枚最佳前任勋章:一旦闹掰就跟死了一样,再没有比这更知情识趣的作为了。
要不是为了蛋蛋,他一定不会再联系应旸。
尽管在他能名正言顺拨下这个号码的时候,拢共也没主动过多少回。
看着通讯录里未曾删除的灰色狼头,程默不由乱了呼吸,失态地移开目光,望向蹲到身边的蛋蛋,哑声说:你要答应我就打了。
也不知蛋蛋是不是在装傻,闻言只兴冲冲地拱着程默的手,半个多余的音节也没冒出来。
不答应也没办法,他要是不接就代表他把你忘了,我不知道他住哪儿,想帮你找他算账也找不着地儿。
蛋蛋登时急了起来,一边想着不会的,爸爸才不会把我忘掉,一边把程默的手机拱得掉到床上,一爪子摁了上去。
嘟嘟嘟嘟
提示音隐隐响起,程默不抱希望地点开免提,想让蛋蛋彻底死心。
然而就在他指腹刚刚触及屏幕的瞬间,听筒里便传来一声短促的杂音,随后竟有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
什么事。
程默万万没想到应旸竟会接通这个电话,一时僵坐在床上,脑海一片空白。喉道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扼住了,感觉有些缓不过气儿。
程默兀自做着斗争,示意蛋蛋先聊。
蛋蛋正觉得新鲜,凑在听筒旁拱来拱去,好奇地看着屏幕里那颗狼头,压根没有心思注意程默的动作。
那头应旸等了两秒都没听到回音,语气不由从冷淡转为轻嘲:打错了?
怕他挂断电话,程默慌忙清了清嗓子:咳,没。
蛋蛋也在一旁配合着叫道:喵呜!
那个应旸似乎身处酒吧,背景音十分嘈杂。程默试探着问,你在忙吗?还是在寻欢作乐?
应旸不答,只略有些不耐烦地重申:什么事。
程默闻言一窒,被他气着,同样硬邦邦地回:没,就是蛋蛋想你了,不肯吃东西。也不算什么大事,你要忙就当我打错了吧。
知道了。
说完应旸就挂了电话。
蛋蛋甚至没来得及再叫上两句。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程默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自取其辱。仿佛他就是个独守空房的少妇,拿孩子当借口挽回在外头花天酒地的丈夫似的。
偏还不奏效。
吃瘪倒是其次,更多的是替蛋蛋感到不值。按灭屏幕,程默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些:你说你惦记着他干啥呀,人家都不要你了。
既像在数落蛋蛋,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蛋蛋不忿地反驳:吆呜!
程默置若罔闻:就这样吧,你自己想想清楚。
随后他不敢再看蛋蛋的眼神,起身走开。
他知道自己语气太过严厉,蛋蛋估计就跟他被应旸挂了电话一样不惯,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憋了一腔邪火没处发泄,开口时已经尽量克制了。
拿了干净的睡衣走进浴室,程默把门甩上,脱衣服,放水。
为了能让心情迅速回温,他特意挑出了最喜欢的粉色浴球,简单地冲洗完身体后往水里一丢,缓缓坐下。
呼
水面没过下巴,身体被浓郁的蜜桃味包裹起来,程默浸润在热水里舒展着四肢,和先前那股两不相欠的感觉不同,应旸刚刚的态度让他十分受伤,比在医院时的不瞅不睬还要厉害。
他恍惚有种应旸之前怕是真失忆的想法,若非如此,一个人怎么会变得那么快。
至少他做不到。
不过也许他当年的行为在应旸看来也是这样吧,突然翻脸不认人什么的,确实有够绝情。
所以现在也是他的报应么?
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早知道就不跑了。
程默的目光在氤氲的水汽里逐渐放空,等到浴缸里的水漫到鼻尖了才回过神来,坐起一些,拿浴花搓了搓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