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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 2)

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忘却,而忘却来临的时候,连自己都意识不到,更无从防备。身边的人越来越陌生,于是陷入恐慌变成不知所措的孩子。这样残忍的折磨,林沛然发自内心的畏怯和恐惧。

诶,我央央你,外婆唤道,来给我挠挠痒,背上这儿

林沛然顺从摸索着位置,引得老人家一阵舒心。

这样的抓挠没有休止符,因为每过几分钟,老人就会忘记林沛然是什么时候开始给她抓痒的,然后无限将这种服务延长下去。如果没有人主动结束,它可以持续数个小时。

不过林沛然什么也没说,一边跟老人闲扯从前的事,一边机械重复着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对他说:然然,你对我好,我心里知道。

林沛然一愣,欣喜着温声问:外婆,你认得我啦?

老人家看了他一会儿,傻傻笑了:瞧你说的,你我还会不认得?你是是那个谁来着?

林沛然于是也笑了。

对这样的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宽容。

我是然然,林沛然。

瞎说,然然还在上学呢,哪有你这么大个儿

那天晚上,林沛然吃了晚饭就离开了,没敢在家里留宿。

一方面是因为他长大的房间早就便宜了林乘海那个小鬼,家里已经没有客房;一方面是他不愿自己晨起颅压不稳和吃药的样子被爸妈看见。

林爸林妈给他和弟弟起名沛然、乘海,是出自李白那句仙人东方生,浩荡弄云海。沛然乘天游,独往失所在,如今倒是一语成谶。

沛然的他将独去独往,连家人也不会清楚他的去向了。

他打开了自己的笔记,从去年十月开始,一天一天翻过去,看他自己记下的那些文字。

为了让记忆不那么容易消失,他将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直到不想忘、不愿忘的,都如录像般刻进脑子里。

*

郑文轩突然变得很忙,真的很忙。

林沛然无论如何都约不到他,更是迟迟定不下去见他的时间,他已经察觉到,郑文轩在躲着他。

是因为现实有女朋友?还是怕他见面就会提复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林沛然不知道。

他问了郑文轩的好朋友陶哥,陶哥说郑文轩始终光棍一个,现在没有跟谁在一起。倒是郑文轩单位的组长是个熟人,同系的贝佳,大学时两个月就被郑文轩甩了的那个白富美,两个人还挺熟稔的。

林沛然知道贝佳。

大二那年,郑文轩答应林沛然,在他们任何一方找到新的情缘之前,维持现状,不分手。可是第二天,郑文轩就牵着贝佳的手,当着众多亲友的面宣布: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贝佳,我们在一起了。

大家热闹吆喝着起哄,恭喜,喝彩,全是对他们两人的美好祝福。林沛然却刹那间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尴尬,狼狈不堪。

他被甩了。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

郑文轩有了新的情缘,所以他们的关系自动结束了。

郑文轩事后也大方跟他承认,找这个女孩就是为了让他死心,他和女孩说好了,两个月之后就会分手。

郑文轩没有骗他。两个月后,他就和新交的女朋友分手了。他真的是为了甩了他,所以专门去谈了一个不走心的女朋友。

林沛然不愿再多想那件事,它就像是一道久久无法愈合的鲜血淋漓的创口,任何时候触碰到它,都会疼得彻心透骨。

他不想逼郑文轩逼得太紧,弄得好像是自己求着他回头看他一眼似的;但他会无法控制的烦躁、焦灼,觉得回国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压抑得太久了,一直在阳光下笑脸迎人,很累。

要所有人都看到他乐观、坚强、向上很累。

他内心渴求发泄一场。

林沛然拨通了白玉的电话。

出来喝酒。

没有前因后果,没有多余的问候。

白玉如约而至。

林沛然高中时期,交心的朋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除了姚乐阳以外,白玉可以算是他最好的朋友。

白玉高考去了C省医大,现在在某中医院工作,每天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但他还是来了,甚至没问林沛然怎么突然就回国了。

林沛然在中学门口的大排档喝得烂醉,白玉倒深知自己的职责,从头到尾只给林沛然默默递酒瓶,既不劝他少喝点,也不打搅他倒那些听不清楚的含糊醉话,更不因为他喝得架势太凶就阻止他。

他知道,人只有在心里有非常非常多的伤心事无法吐出来的时候,才会想要像这样喝酒。

林沛然从来不问白玉,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父母去哪儿了、又为什么非要学中医,所以,白玉也不问林沛然为什么突然想喝酒。

每个人都有不愿回答的问题、不愿被触及的心事。

他知道林沛然意犹未尽,但老板已不敢再给他们这桌开瓶。于是,白玉又拖着林沛然去了KTV,包通宵。

林沛然歇斯底里地喊麦,痛快淋漓。

他庆幸自己有白玉这样的朋友。

在这个城市,在这个国度,只有白玉肯陪他发泄。

阳阳护他,但决不允许他糟践身体;其他人也是一样。所以他只能找白玉。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会将自己的病情和痛苦告诉谁,因为这些苦水,他不愿、也不能跟任何人说。说出来会伤害的,终究只有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

他不想承受这样无法回报的担忧。

他在回国之前,其实就已经心知肚明,就算他能通过锻炼和调整心态改善病情,但稍微有个万一,他的肿瘤在国内都是非常棘手的。

因为位置原因,他并不适合做手术切除,就算切除也无法切干净;而超过两公分的肿瘤,也无法通过放疗控制。如果不动手术,又无法阻止肿瘤的生长,强行放化疗,则会破坏自身的身体状况,使得他更难对付越来越强大的肿瘤无论是手术还是放疗,林沛然都深深恐惧着。

他怕疼。怕得要死。

回国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林沛然知道,比起痛苦不堪的西医,中医的保守治疗手段更加温和。

但中医疗法,那是真真正正因人而异的两极分化了肿瘤到了他这个阶段,就算是悬崖勒马,也要看还勒不勒得住。乐观积极的患者可以通过数年的调理逐步恢复健康,甚至没有后遗症;看不到希望的人,则无异于苟延残喘。

林沛然回国,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可是,他每往前踏出一步,身后的道路都在崩塌。

林沛然纵然自己疼千倍万倍,也舍不得父母、郑文轩、阳阳、其他所有的朋友为他心疼,为他难过。

他不肯伤任何人的心,也自认没有辜负过谁,只独独觉得格外对不起爸妈。

他喝醉了。

白玉确信林沛然是真的再没劲儿闹腾了,这才默默将包厢的音乐全部关掉,让他在沙发上睡个安稳。

林沛然的手机叮咚一声,屏幕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