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聿实在不想说什么了,对于人类之间的尔虞我诈满心算计,他是烦之又烦,所以大多时候,他是能避则避,哪怕是连这个话题都不想讨论。
余下的三日,言聿有事没事就泡在梳楼里,靠着自己那张魅惑众生的妖颜倒也赢得不少女子芳心暗许,在花丛里稍稍逗留片刻,言聿便指名道姓就找南兮,花娘们的心碎了一地,老鸨梳姨左右为难了好久。
后来,言聿还是靠着和季未岚那点淡得不能再淡的交情,如愿以偿地见着了人。更甚得知,这三日,季未岚都在梳楼里。
倒也是个重情的,言聿默默品评。
身形偏高的南兮依旧着男装,言聿却觉得无甚违和,顺眼至极。
聊着聊着,一来二去,言聿便知道了那处十里长亭。
正值初夏,长亭的晨风像那位红装人的眼神,偏冷。
季未岚早早摆好了酒宴,一袭锦衣映在晨光里,远远看去,满是柔和的光晕。
嘚嘚马蹄声愈来愈近,那袭红色也越来越清晰,季未岚看着看着,便弯了眼角。
可晚了?南兮拴好马后,进亭便问。
季未岚摇头,摆出一个坐的手势。
她依旧一袭熟悉的男装,戴着无纱斗笠,一头墨发简单地绑在发后,利落至极。
不远处一棵葱郁的大树上,即墨靠着一根粗壮的树干,静静观望底下的动静,另边厢,言聿抱头假寐,嘴里还叼片树叶,正百无聊赖地晃动着垂下的一条腿。
在他的潜意识里,送别都是煽情的,不看也罢。
即墨握着笛子,自始至终都一个姿势,深邃的目光一直黏在南兮的脸上,奈何残夜未退,他只能从那张脸上看到深深的疲惫。
也是,星夜纵马十里,于南兮的体质而言,是有些吃不消的。
果不其然,三杯酒下肚,南兮就晕了。
言聿这时也看了过去,刚好看见南兮趴下的瞬间,一脸惊异,看着季未岚的眼神里有掩不住的鄙夷。
道貌岸然的家伙,人家不愿跟你走,你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即墨对他的反应颇感无力:他没有下药。
言聿闻言敛了敛目光:诗诗,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你若从头看到尾,你也知道。
言聿正想着再说点什么,蓦然惊觉那边的长亭处,已是人走茶凉。
呀,诗诗,他们人呢,什么时候没的?
即墨翻身下树后,才慢条斯理地答:你和我说话的时候。
你忽悠我他们哪能这么快!
马车在另一边,他们还没走。
你果然忽悠我。
言聿随即墨跟过去后,又是重重一惊。他亲眼所见,季未岚将南兮抱上了马车。
车外若干随从骑着马,他的贴身侍卫充当车夫,就这样踩着朝霞,也踩着即墨和言聿的视线,绝尘而去。
走吧。即墨收回目光淡淡道。
去哪?言聿有点颓废,像是至宝被人抢了一样,难受。
梳楼。
南兮都走了还去梳楼做什么?
赎身。
你难道不想看接下来的故事?
想啊,怎么能不想?言聿一扫落寞,眼底隐隐冒光,诗诗,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即墨淡淡斜了他一眼,不作回答,只在眼底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不答,只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把握有九成之高,他也不会说。
出来梳楼,已经临近黄昏,街市上依然热闹非凡,即墨很清楚,不出一日,南兮姑娘突然离去的消息定能席卷整座檀州城。
想来,从南兮姑娘出现,再到如今的离开,还不足半月,那被人传为神话的南兮,就像昙花一样,绽放地猝不及防,落幕得无声无息。
一青一玄双色身影,莫名消失在街头的夕阳余晖中,街角的一个乞丐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他明明见到两个俊逸不凡的公子走过来,刚想上去讨些铜板来,那两人怎的就无端消失了呢?
呼呼的风声充斥耳畔,即墨稳稳地立在飞翔的孔雀背上,正凝神静气地寻找下首那辆有过一面之缘的马车。
夜幕已至,想来那季未岚多多少少会顾及南兮,不会连夜赶路。
到了,前方同城,悦阳客栈。
悦阳客栈是入得同城后最近最大的客栈,不少南来北往的旅人商人布衣乃至达官显贵,但凡进得城来,不作思索,就知悦阳客栈是个不二去处。
言聿闻言,带即墨在人烟稀少的地方落了脚,竟是先季未岚一步入住悦阳客栈。
掌柜的见二人面相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成风雅,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低头哈腰亲自将二人引到楼上最雅致的客房。
即墨进屋便不再露面,只有言聿,一直在屋外走廊上晃悠,存心与后来上楼来的季未岚打了个照面。
季未岚还抱着南兮,实在没有料到在这里也能遇见这个点头之交,脸色异样了半天,只道出一个巧字。
言聿笑得甚是自然,走到季未岚跟前拍拍他的肩头,又瞥了怀里南兮一眼:季兄艳福不浅啊!
季未岚有些僵硬地扯唇笑道:哪里,这只是个意外,舟车劳顿,恕季某失礼,先行一步。
一句话,匆匆道别,言聿识趣地没有拦人。
回到屋里,言聿见即墨没有睡觉,而在泼墨绘丹青,便忍不住上前问道:诗诗,你觉得南兮姑娘的声音好听吗?
即墨执笔的手一顿:没听过。
你如此念着她,怎不将她直接抢来?凭你一千多年的道行,简直易如反掌。
美人如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言聿嬉皮笑脸道,再者,我留意她,不过是喜欢她的声音而已,最重要的是,诗诗,她与你,相像。
都是不苟言笑的性情,但不等于不言笑。
即墨没有说话。
南兮醒来时,是在次日的马车上。
同在车里的季未岚看着醒来的南兮,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无力感。
她还是那么平静,无悲无喜。十里风尘的疲惫,再加上不胜酒力,令她睡了一天一夜,在这期间,他已经想好了一千种解释,然这一切,都在她醒来后似认命般的神情里,化为尘埃。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兮坐起来看看窗外:后面的马车里是谁?
季未岚闻声抬头,蓦然想起今早临行前同言聿的一番谈话来。言聿携友人也去京城,问他是否方便给他们带个路,毕竟有些交情,他便同意与他们一道。
是言聿言公子。
我记得他。南兮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可为我赎身了?
季未岚顿了片刻,带着疑问答:我遣人去时,梳姨说已经有人为你赎身了,那个人,梳姨不便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