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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1 / 2)

你先出去。那人对侍女说。

屋里的小人都聚拢到他身边,远远躲开那人,缩头缩脑很是畏惧的模样。

通灵之术是将施术人的五感附着在死物之上。死物得了活气,仿佛焕发新生,其实也不过是反映施术人的心境罢了,那人平淡道,殿下身边暗潮汹涌,无数野心家伺机而动,这类曝露自我的术法还是少施为妙。

他还是没说话,围在身周的小人儿们却像一瞬被抽走了灵气,纷纷委顿在地成了一团杂乱的绢麻。

那人也不等他回应,说道:大公子也是个奇人,为了确保能毒死你,竟给他找着了传说中的冶葛草。这草一下肚,我们数月以来的功夫全白费了。古法以白藤花解冶葛草,白藤花长在毒草之畔,若能知道那草是从哪儿挖来的,解毒之事就有余地。可我料想冶葛辗转多方,大公子也未必清楚它的来源。你看你是乖乖等死呢,还是再挣扎几日?

似乎对那人说话的神态并不感兴趣,他的视线转向别处,内心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还有谁想要我好好活着呢?他想,不如就遂它们的意好了。

你本就体虚气弱,原也活不了几年。若是贪恋尘世,每日为案牍劳神,如今冶葛再添一把火,可能没几日便殁了。要想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只有我之前告诉你的唯一办法。就算还没想好,你也没几日可想了。便在此刻做个决断吧。

那人的语调简直平直如镜面,话却说得又直白又讽刺,叫人心里生出一股凉意。

他有些怨愤,目光刀锋一般向那人刺去。那人虽对他说话,却竟也没有看他,侧过半张脸尖削的下巴,颌骨线条优美流畅,左眼角生着一颗小小泪痣,鲜红的颜色,艳丽而妖媚。

目光刺了一空,怨气便从心底泄出去。他怔怔地想,大祭司仙人之姿,哪里懂得凡人的疾苦。仙人独行,来去都了无牵挂。我虽看着孤苦伶仃,临到头要舍弃的东西却也不少。

请容我再想一想,师父,他说,明日一定答复您。

再给宽限一日又能有什么变化呢?多思无益,千虑一失。这种关乎生死存亡的问题,应该去向前人求教。王都的前辈有很多,但最好的那一个,是在生命最初的最初,将他带到世上吃苦的人。

我应该去问问她。

我什么都听她的。

虽然她从未喜欢过我。

但我一如始终地爱着她。

旅途中的每天清晨,最早醒来的都是延林卫和他们的首领。从礼器马车到路线队形,事无巨细姜虞都要确认一遍。

等他做完这些,郑序也打开了房门。郑序长在军营,作息规律,早上要在屋里打完一套行军拳才出门。服侍郑序的小伙子是从延林卫里挑出来的,十来岁光景,做事麻利,主要是行军拳打得好。

郁良夫和生不易师兄弟也起得早。毕竟客随主便。

最慢条斯理的当然是郑喆,往往在众人都已收拾齐全等待驿站的早膳时,若黛才从她一路携带的小炉上端起煎好的药给郑喆送去。(那药是在若黛自个儿歇息的屋里煎好的,不知要熬多少时辰,或许若黛才是所有人中起得最早的也说不定?)喝完药才轮到晨起梳洗。不过郑喆身体抱恙,并且梳洗的速度很快,因此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郁良夫和生不易在院里闲聊,生不易这个人,亲和得好像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郑喆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有双眼睛藏在缝隙后,淬毒的目光盯着他们。

看清了吗?郑喆轻轻吹散汤药上浮动的热气,垂眼问道。

若黛安静收拾几案上隔夜的茶具。远山有些不安地按住腰间剑柄。

赵四用一条黑巾蒙住那双眼睛,将人扯着衣领拎到郑喆跟前正是揽雀楼前的疯乞丐。

郑喆喝着汤药,并不看他。

疯子嘶哑道:徐怀已死,贾潜独活!他就是贾潜!

郑喆问:你是何人,如何认识贾潜?

那疯子的腿脚好像有毛病,半瘫在郑喆脚边,尽管什么也看不到还是蓬头垢面地仰起脑袋:贾潜这个人胆小狡猾,加入揽雀楼三年有余都不曾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过面。他是世子殿下的入幕之宾,来去都有篷车接送,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有一年,殿下奉命去江安办事,带了几个心腹,出城时下车例行检查,殿下唤其中一个作贾生。我远远瞥见一眼,才能认得贾潜。

陶碗搁在几案上,清脆一声响。

郑喆重复:你是何人?

疯子一阵沉默,半晌才说:我非揽雀楼中人。只是仰慕世子风采的区区市井草民。这位公子,你既于我存疑,又何必追根究底。

你又为何日夜守在揽雀楼前?郑喆完全不为所动。

为了让那些卖主求荣的蛆虫得到报应!疯子恶狠狠道,靠出卖殿下在两年前的浩劫中苟且偷生,转身又去别的主人脚下做狗。这些人只要我还能认出来就不会让他们好过!

郑喆下榻,若黛给他系上外袍。贾潜呢?也是卖主求荣的货色么?

当然!两年前事发的夜晚揽雀楼更无一人外出。期门骑一把火烧死了所有人,连殿下都没能逃出去。徐怀、陈缜这些人全死了,为什么贾潜能活下来?!

你一个市井草民,郑喆看着他,知道的还挺多。

疯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您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要不要继续养着这条狗还不是全凭您做主。要我说,像他们这种朝秦暮楚、出尔反尔的叛徒,各路主君若不想覆前车之鉴,还是远小人为好。

语气像在讥讽,又有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分明是燕都有家有业的平头百姓,却整日乞丐一样守在揽雀楼门口,见人就咬,被人断腿□□也不肯离开。

分明是貌美才高的少年伶人,有机会在揽雀楼演出得一众贵族子弟青睐,却偏偏唱一出天妒英才,惹世子当场发怒。

郑喆手伸向蒙住疯子眼睛的黑巾。赵四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制止,郑喆自己又收回了手,神情间有罕见的极力试图隐藏起来的锋锐:燕世子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