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换了身行头, 身着道袍手拿拂尘, 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叶枝狐疑地看了他半晌,双手环胸, “说书的?”
“贫道游历天下数十年,从未见过命格如此奇异的人。施主,可否让贫道为你掐算一次?”他神情不似弄虚作假, 叶枝听得来了兴趣, 不禁反问道:“你一个说书的,也会看相?”
道士扬了扬拂尘, “道观已去,贫僧不得不以此糊口。”
“你会看相算命, 还怕吃不饱饭?”
“看相算命是在偷窥天机, 年老势必会有报应。”言下之意: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当让他付出代价。
叶枝不以为意, 只当这是他养家糊口的伎俩, 道:“我不信命。”
说罢,错身离开。
“家师曾算出大宋国运已断,不出七年必定国将不国、赤地千里。家师用尽平生所学,为大宋创造契机延续国运,而一年前, 家师无故暴毙而亡, 入土当日,天引惊雷将家师的遗体劈得粉碎,最终尸骨无存。”道士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说,似乎料定叶枝听了一定会停下来。
叶枝听后果然停下脚步, 惊疑不定地看着道士,“一年前?”
“宣德一百四十八年八月初八。”
“八月初八?”叶枝脸色倏然一白,当日宫宴正是八月初八!
道士见叶枝面如土色,眼底有了思量,趁热打铁道:“可容贫道为施主掐算一次?”
无法言喻的恐惧罩上叶枝心头,使得她的唇瓣都在颤抖不止,“有劳大师。”
八月初八……死而复生……
这两者若有关联……
“施主的生辰八字是?”
“四甲子。”叶枝神不守舍地说。
“不可能!”道士脸色骤变,“甲子年对应的子月是丙子月,绝不可能会出现这种八字!”
叶枝用力地点点头,“是真的。”
“施主稍等片刻——”他闭上眼,一手掐诀,嘴里念念有词,叶枝不敢出声打扰他,屏息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眉头越皱越深,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
半晌后,道士睁眼看向叶枝,眼中翻过一片惊涛骇浪,“不可能!”
叶枝正欲相问,道士却又闭上了眼,嘴里念的咒语越来越快,眉头越皱越深,叶枝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终于,道士停下了动作,浑身脱力一般倒退了两步,眼中坠满难以置信,艰难地说:“施主是……已死之人?”
石破天惊的话像一道天雷劈向叶枝,叫她浑身僵硬,片刻动弹不得。
“大师,你什么意思?”她用尽浑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些。
道士连连摇头,脸色惨白,“施主亏欠了天道,日后好自为之。”
“珍重,告辞。”
他没再给叶枝任何追问的机会,一刻不停地消失在原地。
一阵冷风吹向全身,令叶枝脑中清明了些,她沉下心,看着道士仓促的背影,冷声道:“故弄玄虚。”
接下来她和张连青三人北上,途中风平浪静,边关战火并未给大宋中部地区造成威胁,直至进入蜀北境内,叶枝才真正了解到战火带给百姓们的伤害。
时间已跃入仲冬之末,一场大雪洋洋洒洒铺满整个蜀北。
一眼看去,长路处处银装素裹,连绵不断的山丘像云层一般笼罩在长路两侧,路边零散地行走着几个衣衫单薄的百姓,他们用稻草捆成斗篷罩在身上,落雪堆积在斗篷上,轻轻一抖,就有大片积雪落下。
如果不是乌黑色的帽檐太过显眼,他们的存在根本叫人无法察觉。
燕潮听见动静从轩窗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看了半晌,口鼻扑上细雪冻得他一哆嗦,打着喷嚏将头收了回来。
马车里燃着手炉,暖乎乎的。燕潮受了冻,不等叶枝为他扫去雪花,蹬了靴子利索钻进软榻,不满地皱着眉头,说道:“好冷!外面那些人不怕冷吗。”
叶枝嫌弃地把他从榻上提溜出来,用绸子给他擦了擦脸,“脸都湿了。”
等叶枝放下绸子他又钻进了榻中,叶枝打开轩窗,看见雪地里深深浅浅的脚印,心中蓦地一沉,让张连青停车,去后面取了几壶给张连青准备的烧酒,打开车门跃下马车,小跑着追上那几人。
经过数日的饥寒交迫,他们早已累得不成样子,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叶枝很快就追上他们,快步挡住他们的去路,笑问道:“几位要去何处?”
其中一人抖了抖身子,浑身积雪掉了大半,他抬起冻得青乌的脸,双眸黯淡无光,脸上有些冻疮,用稻草遮住了嘴,看了眼叶枝,呼出口气,“渡边城。”
叶枝在心中为他们松了口气,渡边城离此地不远,步行一个时辰就能到,他们还在渡边城歇息了一日。
滚烫的烧酒冒着白烟,身行瘦小的少年咽了咽口水,怯怯地观察着叶枝的脸色,身旁的男人察觉了他的目光,用手拽了他一把,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闻着烧酒的气味自己却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烽火狼烟、天寒地冻,如今人人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东西施舍给他人。
“大叔,此地离点丼城还有多远?”
男人回头望了眼他们的马车,眼神有些复杂,“还有半月左右的路程。”
“多谢。”叶枝听后嫣然一笑,如寒冬里一抹刺眼的烈阳,让人冰凉的四肢忽然回暖,她将烧酒放到男人和少年手里,“烧酒作为谢礼送给你们,渡边城离此地不远,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了。”
“这……”男人震惊地看着冒着热气的酒壶,少年抿了抿干裂的唇瓣浅浅地抿了一口,立即满足地扬起脑袋,嘴边绽开的笑容比这场大雪更加纯净,“爹,好暖和!”
男人霎时红了眼眶,拿着烧酒不知所措地看了眼叶枝,心中感激却又不知该如何溢于言表。
“谢谢……谢谢……”他热泪盈眶地将酒壶交给旁人,一行人都喝了几大口,身体果然暖和了不少。
少年捧着酒壶递给男人,“爹,您也喝。”
叶枝笑道:“您不必向我道谢,您为我指路,我岂能白白占了您的便宜。”
男人心中的感激丝毫不减,红着眼眶咬住牙齿,“姑娘要去点丼城?”
“是啊。”冷风直往脖子里蹿,叶枝拢了拢氅衣。
“点丼城不太平,周边四座城池被燕军占领,再这样下去,蜀北就要失守了。姑娘还请三思!”男人脸色沉痛地说。
叶枝感谢男人的好意,又掷地有声地说:“援军就要到了!”
她的话铿锵有力,足以渲染他们冰凉无助的心。
“对!我听说镇南将军就要来了,他一定能够打退燕军,一定可以救出顾少将军!”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景仰和向往,“顾少将军是大宋的战神,他打败了不义人,他将震野逼进死路,他一定没有被抓!就像上次一样,这只是他们串通好的计策,顾少将军很快就会出现了!”
少年的声音十分沙哑,却格外清晰地刻在叶枝心上,她鼻头一酸,暗咬银牙,点点头,“顾少将军一定不会死!”
震野在东流百姓的心中是战神一般的存在,顾一在大宋百姓的心中又何尝不是战神呢?
在那片被称为大宋风景之最的疆土上,他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这四年来,他抵御了无数期望伤害大宋的人,他是矗立在大宋南边耸入云霄的堡垒,他又怎可能被摧毁?
“他一定能赢,他一定会夺回东流。”
与叶枝不期而遇的少年,心中坚定地相信着叶枝所坚信的东西。倾城哥哥可是大宋的战神,他可是扶摇子的徒弟,他一定能够平安脱险!
慢慢踏上征途,这条起始就不会结束的路,沿途早已伏尸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