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叫嚣着一句话:今天注定是懒癌晚期宅男葛乔的受难日。
他当着老人的面不好发作,扯着嘴角摆出微笑的弧度,暗地里对着钟名粲咬牙切齿:做板凳还是桌子?!给老子说清楚!让我死的明白点!
钟名粲看着葛乔的反应,觉得特别有趣,不知不觉也起了玩心,想再逗逗他:你觉得做哪个容易些?
我觉得做了你容易些。葛乔翻了个白眼。
钟名粲忍笑忍得肩膀都开始抖,他把脚下的木头碎屑和电锯缆线往边上踢了踢,回头拽着葛乔的袖口,轻声道:跟着我,小心别踩到这些。
葛乔就觉得自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完全没了自由,可他都来不及可怜自己一番,只听万师傅对钟名粲说:继续做你那把吉他?
对,辛苦您了。
老人潇洒一挥手:嗐,跟我客气啥,想好啦?这回不用桃花心木了,改用沙比利[注]?
想好了,就用这个吧。
你这个小弟弟哟,玩的乐器可真是越来越贵!
钟名粲屁颠屁颠跟在万师傅身后走到已经切割好的红色木材旁边,看了一眼堆在地上备受冷落的废弃板料,收回视线跟万师傅撒起娇来:如果买的话会更贵呀,幸亏我还有爷爷您,技艺高超,做出来的乐器比大牌还好用!
就你嘴甜
葛乔将自己隐遁在角落,脑中飞速分析着当前状况,他是十万个不情愿帮钟名粲做什么桌子板凳,但如果是帮他做吉他这样的物件,倒也不是不行。
他清了清嗓子,有点别扭地插进他们爷俩儿的对话:那个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钟名粲回答得一点儿也没犹豫:你什么也帮不了。
葛乔一哽,疯狂腹诽,那你他妈带我到这里逛商场来了?
万师傅看看钟名粲,又看看葛乔,站在旁边嘿嘿笑,冲钟名粲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带着朋友自便吧,拿了几块木材转身就进了后院。钟名粲这才对葛乔招招手:跟我来,咱俩有别的事做。
说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十几根长木条,抱在怀里,对葛乔扬了扬下巴,将他的视线引到身边的桌子上:那里有手套,你先带上。
葛乔叹了口气,彻底妥协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如听他的话,看看这个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找了一副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手套给自己戴上,又继续挑挑拣拣出一副也还算干净的拿在手里。
钟名粲抱着那堆木条走到一张堆满了各式各样器械工具的桌子前,略一思索,把木条哗啦啦摊在桌子上,手撑着桌子边缘,陷入沉思。
葛乔用手肘捅了捅他,把手套递过去,仍抱有侥幸心理: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事,要么你就去帮帮万师傅,我在这里随便逛逛
钟名粲直接打断了他的幻想:咱们不能用电动的工具,怕伤着你,这里有手锯,你拿着,帮我把这些木条都锯成一样长短,小心手。
一听这是真的要开始干活了,彻底躲不掉了,葛乔瞬间蔫了下来,他望着手里那把泛着银光的凶器,把那些木头块当成了泄愤对象,一边恶狠狠地来回推拉,一边想着从此以后绝对不跟别人打赌,更不会再去碰那个破夹娃娃机。
什么玩意啊,简直就是个大坑货。
虽说他被赶鸭子上架充了回苦力,可该干的活还是认真干了,锯完那十几根木条,已经累出了一层汗。葛乔脱了外套,正准备随手一扔,钟名粲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把捞过那件快要和大地亲密接触的厚衣服,放到桌子的另一头,远离了撒得到处都是的渣子碎屑,叠得整整齐齐。
葛乔眼看着钟名粲绕着桌子整整走了一圈,咧开嘴笑了。
还别说,干这种不费脑子的力气活真挺爽的。
葛乔忽然觉得心情有了微妙的好转,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好多人会喜欢拳击、跑步等折磨自己身体的解压方式,像这些完全不需要动脑子的机械运动,好像确实可以有放松心情的效果。
因为参悟了这一点,开口时声音里还透着一点亢奋:快快快,还有什么需要我锯的?
钟名粲一直在埋头刨着木屑,却也很快察觉到了葛乔心情的变化,他笑出了声,为葛乔终于体验到了木工的乐趣而开心,他说:没什么要锯的了,你手边有个白罐子,你看看上面是不是写着白乳胶,等我切完面,你把这些木条拼成一块木板,用胶水粘起来吧。
葛乔:
他感觉自己刚刚从锯活中燃起来的热情又快熄灭了,他开始耍赖: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不说我就不做了。
钟名粲刨完了木屑,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拢成一团,侧头看到葛乔撂了手锯,叉着腰,满脸写着我要一个解释。
他并没有理会葛乔的赖皮,只是回问了一句:你知道音乐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葛乔虽然莫名其妙,但觉得这个问题不难回答:用乐器和电脑?
还有呢?
还有呃,爱与热情?总不会是这么矫情的答案吧。
钟名粲只是笑着摇摇头:你知道吗?其实有很多声音是一般的乐器和电脑都做不出来的。
比如?
曾经有一位歌手,她想创作一首歌,希望每当下雨的时候人们就会想起它,所以她专门等到一个下雨天打着伞站在外面录了一段雨声,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和加工,直接放进了音乐里,当了前奏。后来,她真的成功了,人们总是会在下雨天的时候想起那首歌,无论是站在公交车上还是走在路上,无论是坐在办公室里,还是窝在家里。
其实音乐的本质并不是旋律,而是共情。音乐制作人们总是想方设法把自己的生活细节塞进音乐里,他们并不是想要炫耀,而是希望能有第二个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听到他们想说的话,并且由此获得共鸣,最终真正爱上自己的生活。这才是音乐的本质。
音乐只有声音,而我们能改变的只有人们的五感。
钟名粲忽然望向葛乔,笑容变得格外温柔,他探身把那罐白乳胶拿了过来,放到葛乔的手边,不疾不徐继续说道:那位歌手是幸运的,她想到了一个最有效的办法,让人们直接听到了她的生活。但是呢,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份敏感细腻的情绪,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时间去等待一个完美的契机。所以,我们需要其他的替代品,能迷惑住你的感官的替代品。
葛乔仍然似懂非懂,他低着头沉吟良久,像是在思考着钟名粲的那番话,他的手仿佛失去了控制,默默地抓起了那罐胶水,拧开了盖子。
钟名粲还在给他吃定心丸:听话,你的任务就是把他们粘成一块木板,剩下的就全都交给我了,你一会儿可以去找万师傅聊天。
为了给木条定好形状,钟名粲把葛乔割好的木条抱到推台锯上,滋滋啦啦三下五除二切好了面,动作一顿,俯下l身,伸手拔掉表面上突起的几个小刺,又把这堆木头抱回了葛乔面前。
粘合木条是个需要耐心的体力活,葛乔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木条,被钟名粲修整之后,它们终于有了整齐划一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给每一个切面涂上胶水,捻着指尖不敢松劲,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手粘上去。刚一拼好,还没来得及向钟名粲炫耀成果,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黑色油漆笔。
钟名粲的声音平平淡淡:做的不错,为了证明这些都是你做的,选块木头签个字吧。
葛乔伸手接过那支笔,一声不吭,埋头在木头上写自己的名字,他才不会那么小气,大笔一挥,连着三个硕大的葛乔出现在了刚刚拼接起来、胶水还没有干透的木板表面。
铿锵有力,十分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