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平回复:后生可畏啊!昨晚表现真不错,不卑不亢,沉着得很。想当年跟小葛认识的时候,也就跟西西差不多大吧,还是个小愣头青哈哈哈!
葛乔:现在呢?
铁平迅速打出三个字过来:老滑头!
葛乔盯着手机屏幕笑笑,接着抬起头跟郑西西交代:群昵称都是媒体名加姓名,你有空可以多熟悉一下,以后免不了要跟他们多打交道,另外,有几家报刊媒体可能会有两个人,一个主编一个助理,有事就去联系助理,不要直接找主编。他们那群人硬得很,你不一定应付得来。
郑西西都懒得掩饰了,满面狐疑地紧盯着葛乔看。
葛乔被盯得不自在: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啊?
大乔哥你有点着急了。郑西西的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
葛乔一怔。
是因为阿庆吗?郑西西又问。
葛乔摇头:不是。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应错了话,没想到这个名字带来的一瞬慌乱能让自己钻进郑西西下的套里去了。
没想到郑西西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只是将视线停留在葛乔的眉心与嘴角两秒,接着低头打出一段话:各位老师您好,我叫郑西西,现在是Hertz媒体部二三小组的组长,非常荣幸能与各位老师相识,请多多关照哦!!
发送完毕,她又抬眼问葛乔:大乔哥啊,我以后应该与哪位老师更近一点比较好呢?铁老师人真的很好,但是我现在还觉得和他相处有点吃力,我想再练练
葛乔为她指了几位主编的名字,都是这么些年相处下来觉得很不错的人。
谢谢大乔哥啦。
他心不在焉,又担心这个敏锐细腻的小女生再问点别的什么他还没想清楚的事情,于是交代了一些琐碎事情,便匆匆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房门关闭,耳边又响起了郑西西突然抛来的那个直线球般的问题:是因为阿庆吗?
就是这句话,葛乔似乎一瞬间想明白了一些问题,又弄糊涂了一些问题。
自孔庆山的葬礼结束后,媒体们千方百计终于拿到了他的尸检报告,但是只是在圈内相互通了通气儿,都不需要有人出面施压,谁也没敢把这张纸往外头曝光出去。
那就是一块骇人又烫手的来自地狱的烙铁,谁碰谁就得烧一身窟窿。
孔庆山的这副躯壳藏着太多秘密。长期服用安眠药和抗抑郁的药物已经对他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副作用,除此之外最令人匪夷所思却细思恐极的检测结果便是穿透性尿道损伤,还有一些与下/体相关的不能说的病。不过这些似乎并非重点,最终,让这群向来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人集体缄默的决定性原因就是从孔庆山的血液中检测出了□□,且在他的体内发现了多人的DNA,而这些DNA仿佛天外飞来的,根本无从辨别所属。
那个笑靥如花温柔和煦的少年,其实是带着这样一个残破不堪的身体迎接死亡。
这群沉默的媒体人不是出于敬畏,不是出于同情,那张纸带给他们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恐惧于他们自己成了最后的知情者,恐惧于制造这具残破躯体的那帮人,恐惧于无奇不有的天下竟还有着这么彻底的邪淫之事。
葛乔曾经避而远之、或者说是熟视无睹的那些阴暗故事就以这样的方式摊了牌,它们似乎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选择的余地,就只是从很久很久以前,默默地、慢慢地、一步步地,带着他入了局。
现在来看,明哲保身的计谋还有用吗?这些秘密当然可以随着孔庆山的骨灰沉入海底,就连DNA库都存不起的那些位高权重者当然会保证再也不会有浪花把它们重新翻上来,当所有人都忘记了孔庆山,大家的日子还是照过,像今天昨天前天一样,但是葛乔糊涂了,他的脑子里想到了这个但是,可他却实在是想不起来但是这两个字之后应该填补的字句。
他只想着,如果他不做些什么,可能就真的不会再有人做些什么了。葛乔不想当烈士,千千万万的人拼了自己的命去做成什么事,这才叫烈士,可倘若就只牺牲他一个人,那顶多叫飞蛾扑火。他也没那个实力争着当英雄。葛乔只是又在心里给自己设了一道坎,做或者不做,他的一只脚在里,一只脚在外,正在犹豫不决。
不过他也没有多怕,钟名粲说了,会一直陪着他。
此时钟名粲正从洋楼公寓里头往外搬一个大纸箱,里头装了半箱子书,上头压着三个玩偶,一粉一蓝两只大象,还有一个棕色的小熊。大象鼻子从箱子盖上冒出来,正巧摆成了一个X形。
在一个阴雨天里,葛乔正式从沈鄃的楼里搬出来了。
葛乔从此在平京的家只剩下一个。
葛乔跟在钟名粲的身后,他也抱着一个纸箱,装了些杂物,比钟名粲手里的那个轻多了。
淅淅沥沥的雨水濡湿了纸箱子的皮,也敲凉了葛乔的头顶,他突然告诉钟名粲:有一位朋友想邀请我加入他创办的风险管理团队,之后会竞标一些大客户。
葛乔是在孔庆山的葬礼上见到了传说中那位平京市最出色的心理学专家,马老板请他当了三年Hertz公司的心理咨询师,没想到窦己竟然是孔庆山的舅舅,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窦己淡淡回应了葛乔眼中的惊讶:很意外吧?山崽从来不会在外面提起我。
孔庆山的葬礼非常冷清,之前在记者与摄像机前已经办过一次奔丧,路西法成员、Grimm成员、经纪人、粉丝、同事、业内朋友都参加了,人人面色悲痛,如果他们的眼泪可以化作冥币,那么孔庆山在另一个世界绝对可以富甲一方了。但真正的葬礼却禁止记者入内。
山崽的妈妈两年前病逝,我一直希望他能跟我住,但山崽不愿意,窦己拥有一副极其寡淡清冷的皮囊,典型的南方人面相,线条柔和,五官也算精致漂亮,却始终没什么表情。虽穿着厚重的西装,仍能看出来身形精瘦,他的肤色在大灯的照射下白到泛青,整个人都看起来毫无血色,但意外地并不显病态。他戴着一副闪着金属光泽的金边眼镜,但相比起来他的那双眼眸中带的光却是更为锃亮,无心的一个对视就能晃到人心里去,轻轻松松就能控制住那人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窦己说到这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微笑,总而言之,大体算是个和刚才不一样的表情,他很抗拒我的职业。
葛乔不语,错开了他如同激光般直直射过来的视线,却又不经意间落到了孔庆山点着两颗酒窝甜甜笑着的黑白肖像照,只觉得更刺眼了,他索性闭上了眼,又等了几秒,才鼓起勇气再次迎上窦己的目光。
您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住吗?
不知道,他告诉我说他一直住宿舍。
葛乔其实还想问很多问题,比如您知道他的房租是谁交的吗?,比如您知道他都在跟谁来往吗?,比如您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比如孔庆山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过世两年了吗?。可是因为这句不知道,这些问题全被悉数堵回了脑子里,他都不需要再开口寻找下一个线索,一切都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