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总能在大家最忙的时候保持清闲。
以前是这样的。
现在似乎不怎么行了,谷主如今三天两头地找他唠嗑,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嗑可以唠,每次都明里暗里劝他去扬州养身体,搞得好像他留在这儿影响整个万花谷发挥似的。
提着一盒师兄寄来的蒙山茶,颜许慢悠悠地走上三星望月,准备跟谷主好好地谈会儿人生。
小许啊。
谷主负手站在凌云梯旁边吹风,看见他就叹气:你当真不愿走?北边战事吃紧,你若是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不走了。颜许把茶提到一边,实在不想跟他扯皮,直截了当地问:您就别试探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就直说,若是一心一意劝我南下,当初张巡在时,你又何必召我去见他。
谷主叹了口气,示意他坐下说。
两人各自落座,颜许看了眼棋盘上乱七八糟的棋子,问:我听吴悦说,您当初挺看好我的,希望我留在谷中,为何此后却多次试探?
谷主自顾自地落了一枚棋,说:如今谷里还算平静,但洛阳失陷的消息你想必也收到了,留守洛阳的天策府弟子十死无生,如今叛军已至潼关,长安岌岌可危。
他这话没说完,颜许却明白了意思,战乱并非江湖风雨可比,天策府尚不能在乱世中保全,万花如今已开谷济世他直白地截住谷主接下来的长篇大论:您这是担心万花灭门?
谷主噎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不避讳的,心累地点点头,赞许道:若是数月前,或许万花还有退路可走,如今已经开谷,再难置身事外了。
这话说的,好像不是你自己开的谷一样。颜许心里翻了个白眼,也随手取了一枚棋,问:事到如今,您可后悔?
谷主反问他:若是留下,你可会后悔?
颜许将棋落下,满不在乎地答:隐者乱世当出。我学了多年玉石俱焚,可不是为了偷生。
有风吹过,两人无言片刻。
眼看着这局棋根本没法落子了,谷主这才长叹一声。
即使九死一生?
颜许嗤笑一声:十死无生也未尝不可。
可我后来听吴悦说,你的心上人还在等你?这样不惜命真的好吗?
颜许真的是万万没想到,谷主明里暗里试探他这么多次,居然是因为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当场告辞。
不提这茬行吗,师兄他等个头啊,明明是我在等他,他还到处浪不回谷一直在追别人,简直了,说起来就心塞。
跟谷主谈完了人生,颜许回自己那小木屋的路上顺便去找了趟信使,最近他的信挺多的,三天两头被喊去取信。
随后他照常查看了一遍晴昼海的花花草草,发现杏林一脉的比他还殷勤,于是胡乱扫了一眼就去取信了。
他走得远,懒得自己走回落星湖,干脆向旁边生死树下的师兄借了一只羽墨雕,正准备回去做饭时,他无意中看到了生死树下站着一个人。
好巧不巧,此人一身纯阳衣冠,远远立在陆判之坟前,单看背影,几乎要与景行当年重叠。
颜许迟疑片刻,与师兄告罪一声,压低声音打听了一下:这位师兄,站在陆师兄坟前的那位道长是?
近年来,除了吴悦会在清明时节带些祭品外,从不曾有外人祭拜陆师兄,今天怎么?
养雕的师兄随意扫了树下的背影一眼,自然而然地答道:他自称景棉,是景行道长的徒弟,如今正在寻找牵魂香的材料,路过我们万花,顺便来替师父祭拜故人。
景棉?牵魂香?景行的徒弟?
颜许终于想起来这是谁了,不过那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他不打算参与,问一问只不过是怕陆师兄被刘情和那种纯阳挖坟,只是他这才刚转过身,正要走到羽墨雕面前时,背后突然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
等一下!颜先生!你是不是颜先生?
真是想啥来啥。
颜许不想回头的,但对方却非常执着,一个梯云纵就落了地。
没办法,又不能动手,颜许只好停下来,问:这位道长,我似乎并不认识你?
景棉没想那么多,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确实如吴悦所说像是初出江湖,此外与别的道长不同,他背上不仅背了剑匣,还背了一只巨大的葫芦。
看起来倒像是装那什么牵魂香的。
叨扰先生了,贫道来此是为寻些奇花,听闻青岩芳主弟子并不多,除了那些在外闯荡的外,如今还守在谷内的似乎就颜先生一人?
原来是寻花的。
颜许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边走边说?
牵魂香不愧是传说中的香料,即使景棉在外游历许久也不曾将制香的东西找齐,直到今天还差十余种奇花异草没有到手,也难为他现在才把主意打到万花谷里。
颜许仔细看了他缺的那些花草,心想他们修仙的怎么就这么强人所难,这单子上的东西能找到一样都谢天谢地了,还凑齐?想什么呢。
他放下单子,沉吟片刻,在景棉期待的目光下遗憾地摇摇头,说:如今正值战乱,到处都是用药的地方,要是道长来早些说不定还能碰见这些稀罕东西,如今晴昼海里是找不着了,你看我那些师兄师姐恨不得把这片花花草草翻过来的样子,有缺漏才怪。不过,去外面碰运气说不定还能遇见。
景棉虽说有些失望,但眼下战乱未定,这个结果也算意料之中了。他行了一礼准备告辞,无意中露出了腰间一块刻着浩气盟标志的牌子,颜许眼尖,当下就止住了他:等一下。道长是浩气盟的人?
景棉茫然地看着他,说:不算是就是觉得浩气盟很不错,很想去罢了。
颜许觉得这位道长有点缺心眼,你师父都被浩气盟坑得不得好死了还不错,啧啧。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颜许心平气和地问他,天色尚早,道长你要不要先去寻个住处?
景棉随他出门去找客房,路过那块刻着卷耳的石碑时停留了片刻,然后才继续往赏星居那边走。
路上他试探地问起那块碑:颜先生,那块碑看起来似乎有些年份了?
少说得有十来年了。颜许走在前方为他引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入谷时它就杵在这儿了,不过我今日才刻上时间罢了。
景棉没有再问下去,他换了个话题,似是有意套近乎:颜先生是芳主门下,可曾认识吴悦?
颜许侧身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长认识他?寻仇还是?
景棉腼腆地笑了笑,说:先生说笑了,自然不是为了寻仇。只是贫道游历南疆时结交的朋友罢了,今日来到万花却不见故人,有些遗憾。
他有事在身,出谷已有数月,一时半会回不来。颜许示意他跟过来,近来病患多,只能委屈道长暂住偏僻处了,病人住那边不方便医治,倒是很适合你。
安排好了客人,颜许这才回去做饭,最近天凉,他熬了些去寒气的药膳,吃过了才去送信的师兄那边转悠。
最近小许的信可真多。对方打趣了他几句,把三封信交给他,喏,你的。
颜许接来扫了一眼,向他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