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佴似乎没料想到他会这么诚心地道谢,轻咳一声,道:总之,吃一堑,长一智,长点心吧。
其实上神对你,已经十分仁至义尽了。
甘佴离去之后,谢随晔草草地给自己全身胡涂乱抹上药膏,慢悠悠地爬上寒冰床。
光线明明灭灭之间,他凝视着前方摇曳的烛火,苦笑道:
对我仁义,真的吗?他苦笑。
可是,我想要的,不是他的仁和义啊。一个声音,在心底默默念道。
☆、意乱
甘佴最近十分讶异。
寂宁上神收的那个凡人徒弟谢随晔,一开始那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活活一个纨绔子弟,让他十分厌恶。他还指望着上神什么时候能将他逐下山,或是抛下万蛊池。
操心一个大的就够了,还来一个小的,他不过也只是一个八百岁仙龄的仙童而已!
但是自从寂宁上神那次深受重伤闭关修养开始,谢随晔就完全不需要他操任何心了。
他每日卯时便起,有时比他还早,不是在云斐阁看书习武,就是在梅林里练习仙术,夜晚丑时才回房歇息。
一开始说他是凡人,或许也只是激将法,他早知他天赋异禀,命格异于常人,但是寂宁并没有对此发话,他也不敢背着寂宁贸然行动。
只是他未曾想到,谢随晔的转变来得如此之大。不仅懂了一些基本的术法,甚至有些难以参透的旁门左道他都有所参悟。和他切磋之时,谢随晔会另辟蹊径,甚至在寥寥几招之内就击败他。
真不愧是那人。
他抬头看看碧空如洗的苍穹,眼中晦暗不明。
而后,微微扬起了嘴角。
·
又是一年冬至,苍暮山的雪,像是倾天瓢泼的飞絮,白如珠,密似针,梅枝都被浓雪压弯了去。
梅林中央的梅心亭内,谢随晔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抱着本古籍研究招式,一手拿剑比划,在空中胡乱刺来刺去。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声,谢随晔反射性般,一招回身,剑直直抹了过去。剑刃险险擦过那人腰际。
还有甘佴躲闪得快,否则腹部估计会豁出一个血流如注的大口。
见来者是甘佴,谢随晔收剑立于身后,皱起了眉:抱歉啊,差点误伤神君,可是,你怎么每次来都不说话啊!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甘佴白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挑:就凭你个凡夫俗子,还想伤本君?
谢随晔不甘道:凡人怎么了?上次切磋我不是还赢了你吗?
甘佴扶额:算了算了,此番我不是来同你争吵的。讲正事。
谢随晔疑道:什么事?
上神回来了,不过自他一到宫中,便将自己关在密室,不知现今情况如何。
密室是只有寂宁一人方可进入的,其余人没有进入的秘诀,无法硬闯。
谢随晔一颗心随即便悬在了喉头:师父他无碍吧?
甘佴摇了摇头:我并不知。只是他回来时,脸色苍白,甚是虚弱。但白原上神让我去九重天,我无法抗命不从。所以,上神就需你来照喂!谢随晔
谢随晔根本无心去听后面的话,单单甚是虚弱四个字就让他惊起,随即大步一迈,朝冰宫的方向奔去。
来不及带伞,大雪落了满身,等他到的时候,全身已然被严寒的雪水浸透。然而密室入口大门紧闭,寂宁还在室内。
谢随晔这才回过神来,撑着大门气喘吁吁,之后便静静坐在门口,等寂宁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日落月升,周围逐渐黑暗沉寂下去,谢随晔起身点燃一盏烛火,冰门终于开启,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尖锐刺耳,惊得谢随晔一蹦三尺高,继而回头,万分熟悉的面容与平时的冷峻不同,在微弱的烛光下更为素净柔和。白衣仙人甫一抬头,便见到了谢随晔那张满是笑意的脸。
师父,您出来啦?
嗯。你在此地作甚?
等你。
等我?寂宁回头,疑惑不解。
谢随晔本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见到寂宁面色如常,却心中生疑,没有甘佴说得那般严重,还是说寂宁方才已经自我疗伤好了?
寂宁又悄然走近谢随晔,他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不止,高大的身影挡住烛光。他安抚道:你近日练功愈发刻苦,修为也颇有长进,天色已晚,不急于这一时请教,你且回房好生歇息罢。
不是的,我
嗯?
没什么,那师父我先回房了,您也好好保重身体。
谢随晔经过上次的重罚,脾性确实收敛了不少,乖乖地回了房。毕竟还是寂宁的徒弟,言语上的胜仗毫无意义,再受罚也是自讨苦吃。
然而,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在房内如坐针毡几个时辰之后,谢随晔还是去了寂宁的房内,用甘佴教他的口令,开了冰门,并悄悄步入。
迎面便是一阵奇异的熏香味,说是檀香味,却又多了几分浓重。居室内的装束十分朴素,一方冰桌,一盏烛台,一座冰床,加上桌上几本零零散散的卷轴,以及铺在桌面的如瀑墨发。
寂宁手上还有一本未来得及批完。
见寂宁倒在桌子上,手中的毛笔也掉落至地,白袖上还被溅了点点墨渍,谢随晔忙过去,本想唤醒寂宁,可他为寂宁把了把脉,并无什么病症,面色也如常。原来,他只是睡着了。
他差点忘了,寂宁是雪神,掌控六界降雪。大多数不在的时间,应当是同四方水神行布雪之事了。就算隐居,也须察看甘佴交上来的卷轴。若是何处有雪灾,或是农事不达,又或者其他事务,他必须前去担责。他也只了解这么多,毕竟从来没有什么机会问。
谢随晔轻轻叹了口气,极其温柔谨慎地将寂宁横抱起来,再小心翼翼地放到冰床上,好像护着一件最易碎最珍贵的瓷器。
他没想过,寂宁全身上下会这么冰冷,仿若一座冰人。
房内的熏香愈发浓重起来,谢随晔将寂宁放到床上之后,坐在床边,深深地望了几眼寂宁,床上的寂宁维持着双臂护在胸前的姿势,连睡觉都不曾放松过警惕。谢随晔皱了皱眉,眼中满是疼惜。随后,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紧紧地,握住了寂宁的手。
很凉,凉得刺骨。
师父,有我在呢,您别怕。谢随晔安抚道。
寂宁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起来,并且想要挣开谢随晔的手,谢随晔一惊,急忙松手,并且起身。可是即使松开手也不管用,寂宁开始剧烈挣扎起来,脸色惨白如雪,额头上直冒冷汗,甚至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谢随晔心生怜惜,刚要伸出手去帮寂宁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却猝不及防,被寂宁反手大力一握,放在胸前的位置。这猛然一拉,让谢随晔的头差点磕到寂宁的下额,谢随晔蓦然睁大眼睛,另一只手撑着冰床,这才险险擦过。
倒也不是不险,因为他与寂宁的距离近在咫尺,整个身体差点伏在他身上,靠另一只手撑着才没有触碰到,两人姿势十分暧/昧。寂宁嘴里还神智不清地念念有词:别走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