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宁语气微弱,一字一句,分量却不减:甘佴,你还想帮他,瞒骗本君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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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随晔的确在茗囿宫。
只不过不是在处理事务琐碎,而是在密室疗伤。
当时天光乍破,谢随晔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则欢才刚刚从朦胧的混沌中清醒,感知到自家宫主回来,急忙起身去恭候。然而见到谢随晔的情状时,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他多多少少知晓一些以前谢随晔的事情,特别是去炎岐谷寻剑一事,让他灵力受损不少。
如今又口吐鲜血昏了过去,脸色泛起青白,躺在床上不闻人事。
怜惜的同时,又不禁在想,寂宁上神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值得他三番二次地不顾性命去拼死一搏,也要守护?
醒了?
谢随晔睁开双眼,蓦然映入眼帘的是寂宁清冷俊秀的脸。
你你怎么
本君若执意要进来,仅凭一个小小的仙童,还能拦我不成?
谢随晔撇了撇嘴,翻了个身,闷声捶床,心中恼极:真没用。
却未曾料到,寂宁居然会伏下身来,伸出那双纤细修长,宛若玉石的手,紧紧地拥住他。
谢随晔双眼骤然睁大,接着又平静下来,翻过身去,就着拥抱的姿势,握住了寂宁的手,并放到胸前,却触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什。
寂宁手上的银链,仿若是纷纷扬扬的细雪缀连而成,镶嵌着几颗圆润的珍珠,银白相间,甚是好看。谢随晔曾在人界办差时,在市集上见到此银链,觉得与寂宁的气质相得益彰,也没多想,便买了下来。寂宁虽然收下了,谢随晔却从未见他戴过一次。
疼吗?
谢随晔原本以为寂宁见到自己第一个问题,应当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本来连解释的措辞都想得差不多了,结果寂宁突然这么一问,他当场就不知如何作答了。
我问你,疼吗?寂宁靠在他耳边,缓缓道。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疼。
那你还犯傻自找苦吃。
但是如果我不去找饕餮,不砍下它的牙,就不能把你的毒引到我身上,你就会死。
你是怎么怎么得到它的牙的?
那日,谢随晔去了神兽饕餮的所修养之地,打伤守山的仙人,之后与饕餮来了一场恶战。本来已经用长宁剑击碎了饕餮的牙,谢随晔也已打算溜走,可是那饕餮突然发狂,谢随晔一不留神就被吞入了腹中。恶臭黏腻的胃液让他几乎要昏厥,幸亏还是有惊无险地出来了。只是,伤得不轻,比前几次更为厉害。
谢随晔装作漫不经心:就把他痛扁了它一顿咯。
又胡说!那可是上古神兽,岂能容你白白欺凌?
不容我,我也由不得他。我只知道,我要救你。
若是满天神佛能救你,我便做他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若是厉鬼邪神能救你,我便做比他们更邪恶更凶残的恶人。说着说着,谢随晔突然抬起头来,直视寂宁的眼睛,满眼坚定。
寂宁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是你会死。
我不会。
说完,便捧住寂宁的脸,勾起嘴唇笑道:怎么办呢,堂堂雪神,都到一个病人的床上来怜惜我了?这么心疼?
寂宁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桃花眼漾起点点笑意,当真勾人心魄。
你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的,我不喜欢别人瞒着我。如果我早知道,我会与你一同前往,这样你就不会伤得那么重。
我不想听这些。谢随晔说完,温润的目光移到寂宁的手上。
你的手,还是白一点好看。
寂宁还没来得及反驳,唇就已经被谢随晔狠狠地堵住。
谢随晔当然不会死。
他还有那么多时日要与寂宁一起度过,一起看锦绣万卷,山河无疆。他还没有与他一起走遍四海八荒,他还未将这世上所有的稀世珍宝递到他眼前。他舍不得。
如果说救寂宁是情急之下不容半分拖延,那么拿回他自己的性命,则可以延缓至未知的很久很久之后。
当下,既然事出温府,那么,就得追本溯源,去寻找这位通过特殊手段蛊惑温澈妻子的神秘又危险的凶手,找到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我眼睛都快瞎了_(:_」∠)_
☆、疯人
然而,温府并没有闲心去远迎谢随晔这位不速之客,月上柳梢。谢随晔正想悄声潜入时,温家正上演着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是夜,月黑风高,阴风阵阵,令人不寒而栗。
得多亏是夜半无人,否则,这条街上的街坊邻居都得凑过来看热闹了,帮不上什么忙不说,之后还会编撰一系列神神道道的怪谈。温府本来蹊跷事就不少,这要传出,指不定外面的人怎么对温府的人指指点点。
正庭中央的那棵梧桐树上,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妇人迎月而坐。夜风习习,一头银白的发丝在风中飘荡,格外诡异可怖。手脚上皆有着手指粗细的铁链束缚,行动不便。一双玉足套着铁链在空中晃荡,虽然脚腕处全是被坚硬玄铁磨破的皮肉,时不时还会流血,滴落到石板上。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下面的家仆神色都万分紧张,伸出手去,生怕她掉落至地,焦急地呼喊着。
夫人!您当心啊夫人!快下来吧!
夫人,您摔着了奴才们担当不起啊夫人!一个喊的比一个高声。
然而那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甚至嘴中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调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凄凉。
树下似乎有一个瘦弱的人影,一言不发,只是伸出双手想接住树上的疯癫之人。谢随晔看了一眼装束,应当是这温府的侍女。
听他们唤她夫人,谢随晔隐身绕开围在树下吵吵嚷嚷的人群,一跃而上,靠近这位老妇人身旁,却也是震了一震。
之前他为了掩人耳目,蹲在温府的高墙之上,与之距离尚远,故被那满头的银丝误导了。待近时却看清了此人的面庞,明明是个眉目清秀,温婉可人的妙龄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裙,倒显出几分娇俏之意来。
这也不至于让他震惊如斯。
令他真正讶异的是,此人身上弥漫着一股令人几欲作呕的味道。
是尸臭。他绝对不会弄错。
幼时他混迹于市井,每逢饥荒,那条街上就横尸无数,他每次回到庙中,经过那条街时,都要用衣袖死死的捂住口鼻,才能稍稍舒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