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越千秋从小相识,听过他唱了这一首完全超乎预想的歌之后,周霁月不得不觉得,他还是和当初初相识时的那个越九公子一样,你永远预想不到他想做什么,会做什么。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但千秋却还是当年那个高深莫测的千秋。
戏场一角,远离其他人群的地方,一个娇俏的身影痴痴地站在那儿,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喋喋不休的聂儿珠。而她这种心不在焉的情绪,自然很快就被聂儿珠察觉到了。
这位自称昔日萧皇后身边的内侍,之前一度被萧敬先甩了一巴掌,又遭到一番疾言厉色的训斥,心眼狭窄的他早就把这笔账都算在了越千秋身上,此时见这位在北燕好歹也算是炙手可热的公主竟仿佛还在痴情迷恋那小子,他不禁暗生讥诮。
“不过是稀奇的曲调而已,不登大雅之堂,公主听个新鲜也就罢了,若是因此高看他,那岂不是辜负了晋王殿下千辛万苦把您带到这儿来的一片苦心?”见十二公主默立不语,聂儿珠就趁热打铁地说,“越千秋身世成谜,乃是南吴皇帝手中非常得力的一把刀,也是越家那位老太爷的马前卒,您既是已经看穿了,和他虚与委蛇就行了,万万不可再陷进去。”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十二公主顿时变了脸色。下一刻,他就只见一只手迎面而来,一时又惊又怒。然而,正当他头一偏,敏捷地躲开了这一巴掌时,却不料另一个方向又是一掌袭来,却原来是十二公主竟左右开弓,卯足了劲要打这一巴掌。
这一次,他的另一边脸没能躲过这重重一击,一瞬间,他刚刚那完好的半边脸竟全麻了。
和先前萧敬先不过是警告的一巴掌不同,此时十二公主的那一巴掌乃是含怒一击,此时聂儿珠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最初的发麻过后,从耳畔到面颊到下颌,全都是犹如撕裂的疼痛。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十二公主会对身为萧敬先侧近的他如此肆无忌惮,更没有想到,从北燕追到南吴之后,却遭到越千秋拒绝,这位北燕的金枝玉叶竟然还会如此维护越千秋。
十二公主盛气凌人地瞪着聂儿珠,一字一句地说:“晋王舅舅若有什么教训,自然会亲自对我说,不用你多嘴,滚,我不想看见你!”
见聂儿珠捂着肿得老高的脸,最终一声不吭地退下,十二公主刚刚那气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那如白玉似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脸上流露出又是不甘又是惘然的表情。
虽说越老太爷已经对她说了那么多的话,可她一点都不想就这么回去,如果越千秋此时可以接受她,她宁可他异日移情别恋,而不是现在这样拒她于千里之外。
可是,她从一开始就没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如果还继续赖在金陵,只会越来越可悲。
眼看越千秋被一群人起哄,百般求饶之后还是没法过关,最终竟然又唱了一首所谓的中华民谣,十二公主静静地听着,目光却落在了人群中的周霁月身上。见这位曾经跟着越老太爷来见自己,如今却已经恢复了女儿身的白莲宗周宗主脸色怔忡,想起她刚刚听到越千秋唱歌时,赫然和自己一样惊讶,她不禁嘴角微微上翘。
哪怕那是越千秋青梅竹马结识的小女朋友,但她还不是和自己一样,并不了解越千秋?只是先来后到而已,她绝对不是没有机会,等她这次回到北燕之后,一定会漂漂亮亮做出一番成绩,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堂堂正正再次回到金陵来!
到了那时候,她会用一个更加闪耀夺目的形象,把越千秋的心牢牢抓住!
第五百一十六章 都是女强人!
这一晚的丽水园,终究没有变成越千秋的个人演唱会——他唱了两首就毫不犹豫地抢在了众人继续起哄之前,力邀白莲宗周宗主上台献演。后者哪怕恨得牙痒痒的,可是面对平日什么都支持自己的宋蒹葭和峨眉三姝倒戈一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登上了戏台。
平生除却流浪街头那段日子,就没有这么局促过的白莲宗周大宗主,勉为其难唱了一首俗之又俗的民间小调,不出意外地一曲结束之后,又被大群少年用起哄和喝彩声逼着唱了一曲,只是,那一首大江之上寻常纤夫常常挂在嘴边的号子,被她用男声唱了出来之后,竟是丝毫不显得阴柔,而是阳刚意味十足,一时又引来了好些尖叫和叫好。
萧敬先和越千秋周霁月尚且带了头,其他少年接下来被点到登台的时候,也就大方多了。会唱不会唱的,多少来两句,实在不会唱的,则是求爷爷告奶奶,和人搭档上台去凑个数,免得被点到之后出洋相。从始至终,台上台下笑声不断。
而已经回到二楼的越千秋,见尚云儿带着义子镜官等在那儿,不用想都知道人家是负荆请罪来的,他没等人开口就摆摆手说:“今天请客的是晋王殿下,抓人的还是晋王殿下,你们父子有什么话尽管找他去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吃颗定心丸,他既然把镜官和其他奸细区分开来,又当众点穿了他的难处,那么十有八九会网开一面。”
说完这话,他就当着这如蒙大赦两个人的面,大大伸了个懒腰:“好了,时候不早,只要晋王殿下今晚不召见你们,那就没什么大事,你们回头洗洗睡了就行。当然就算召见也没什么大事,把话说清楚,他不会为难你们的。我实在折腾得累了,就不留你们二位夜宵了……”
正好从楼梯上来的周霁月听到越千秋明显胡说八道,调侃戏谑全开,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听到里头那父子俩仿佛在连声告罪不迭,分明马上要出来,她想都不想就三两步跃下了楼梯,掩在了旁边的房屋阴影中。等到那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逐渐下来,而后在楼前低低说道了两句,不一会儿就双双离去,她这才重新上了楼梯。
她已经把脚步放得很轻,可隔着帘子还没进去,她就听到里头传来了越千秋那懒洋洋的声音:“要是夸我就进来,要是骂我就请回,今晚我只接受表扬,不接受批评。”
“就你惫懒!”周霁月忍不住笑骂了一句,终究还是进去了。眼见越千秋脑袋搁在太师椅的托首上,正在那闭目养神,这会儿她已经进去,他还是不肯睁开眼睛,她就嗔道,“你和晋王串通合演了这么一出戏,现在就全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自己在这躲懒?”
“我说没串通,你信吗?”越千秋随口呵呵一声,听到周霁月没动静,他这才睁开眼睛,可紧跟着就吓了一跳,因为周霁月正站在他面前,两只手撑着他身体没靠着的那部分靠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怕他这会靠着的是椅子,不是墙壁,他仍然本能想到一个词。
壁咚……问题是,他可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大男人,不就是这会儿坐着,所以比白莲宗周宗主矮吗?不过想想也郁闷,他站着也比人家矮……
越千秋不安地定了定神,勉强干笑道:“霁月,你这是干什么?”
“千秋,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