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奕的动态屏幕用了八年多,从没想到会被照片主角抓现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昨天寻聿明借他手机时,划开屏幕刚好就是微信页面,是以此刻才凑巧发现。
庄奕动动嘴唇,与他陷入了尴尬的对视。
门上咚咚两响,海湾的声音传来,让他们两个去吃早餐。
寻聿明回头去开门,庄奕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夺走了手机,冲门后的海湾微笑道:我们马上过去。
见气氛不对,海湾转身要走,庄奕生怕寻聿明和自己生气,拉住他说:你被子没拿。
我去拿,我去拿。寻聿明不好意思让主人收被子,跑进屋抱出来,冲庄奕一瞪眼,跟海湾去了隔壁。
早点已摆上餐桌,寻聿明坐在里侧,庄奕将他的动态屏幕备份收进云空间,和方才删除的那张睡照放在一起,过去坐到了他旁边。
面前是虾饺、排骨、萝卜糕还有其他七八样点心,庄奕随手将手机搁在桌上,搛了一只蟹粉小笼包给身边人。
寻聿明却不吃,点开屏幕,见背景已换成大海,找到相册,向上一通翻,果如庄奕所料,删了那张动态图,退出来时又瞥见一个长相清秀俊俏的少年与庄奕的合照,视线不由得多停留了几秒。
庄奕余光看着他的动作,与迟归和海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他删完图,才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吃过早餐,略坐片刻,他们便告辞回去。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二人相对默然,雨刮器来来回回摆动,发出卜卜的响声。车子开回西湾大学家属区,庄奕打开车门撑伞,寻聿明却不等他,冒雨跑进了楼洞。
庄奕忙追进去,收起伞抖了抖,只见地上两排半干的脚印。寻聿明掏出钥匙,正要开门,突然被他握住双手,刚要叫喊,又被庄奕捂住了嘴。
嘘庄奕朝他打个手势,指指地上宽大的脚印,再指指大门,将他拽了出去。
车门砰一声关上,寻聿明惊魂未定,颤声问:屋里有人?
可能是。庄奕也不确定,只是那两排脚印委实怪异,看着像是胶鞋留下的,而只到外公家门口便没有了,显然不是楼上人经过。我们先回去。
他挂倒档,踩油门,发动车子退出小巷,掉头直奔警局。寻聿明之前去做过笔录,这次再来办事员都认识他,了解完情况和负责本案的老徐一起去了外公家。
拍照取证后,老徐当先打开门,带人进去一搜,里面空空如也,只客厅桌上多了一截熄灭的烟头。老徐见状,道:这里暂时不能住了,你还有其他地方能去吗?这段时间先住在亲戚朋友家吧。
此言正中下怀,庄奕刚好顺水推舟:他现在住我那儿,我们刚才是回来拿东西。
事已至此,寻聿明别无他法,只能跟着点了点头。老徐带着人在前后门查看,庄奕到卫生间收拾东西,寻聿明进屋塞了几件衣服,装上旧影集,拎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那人是从正门进来的,却是从后窗逃走的,外公家住一楼又是老房子,防盗窗早已风化,一掰便折了。庄奕锁好门窗,送走老徐,开车带人回家。
寻聿明坐在副驾驶,看看他,扁嘴道:你再笑嘴巴就歪掉了。
这可是你来的,庄奕低低笑了两声,不是我逼你。
他现在甚至有点感谢那个危险分子。
你家不是装修吗?寻聿明靠着窗户,不去看他。
装修好了。庄奕信口胡扯。
早知道是骗人,寻聿明轻轻哼了一声:我们约法三章,我去你家住,你不能跟我睡一屋,也不能偷拍我照片,三不可以动手动脚。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他跟防贼似的,庄奕忍不住问,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这句话成功勾起了寻聿明的恻隐之心,他喉咙滚了滚,意识到自己是在求人帮忙,而且这样一来庄奕相当于与他同担风险。事实上,从他赖着住到外公家时,他便已经置本身于危险之中,以保护自己了。
谢谢你。他真心实意地说。
庄奕扯了扯嘴角,总算想起来了。
他也不图寻聿明的一句谢,做这些不过是随心所欲,但若真没有任何回应,就像一个对着山谷空喊的人,总会觉得累。
寻聿明心生愧疚,不知该说什么,垂着头默默无言。庄奕左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右手,与他十指相扣,握在一起。
上次在夜幕下薄醉,寻聿明也是如此被他握住手,那天他只摸摸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很快松开了。今天却不同,他握住了,便没打算放手。
寻聿明手心濡湿,摸起来潮潮的,分不清是雨是汗。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就这样静悄悄的,却又仿佛在沉默中交流了千言万语。
庄奕单手开回家,将车停进库,却没从小门直接进屋,反而打着大黑伞绕到院门口,给他看花棚里的电匣子,这院子装了电网防盗,我如果没回家,你就拉开闸。他指指最左边的一道闸门提醒,下雨天别开。
知道了。寻聿明用力点点头。
庄奕开门进屋,登上二楼,带他去楼梯右手边的卧室:你睡这间吧,其他屋子没收拾。我在隔壁,和你用一间卫生间。
寻聿明从未上来过,楼上的装修风格明显更休闲舒适,不比楼下,多多少少带着点办公气氛,以后住惯了,再回家就该嫌弃外公的屋子小了,这叫由奢入俭难。
庄奕安顿好他的行李,换上新寝具,又给他拿了一套洗漱用品,笑问:你还回去做什么?
难道还有回去的时候吗?
寻聿明换下湿衣服,拢拢头发,跟他下楼。我总不能一辈子住你家。他们毕竟只是朋友,不是恋人,也不会是恋人。
庄奕脚步一顿,把他堵在楼梯口,眼神牢牢锁着他手脚,问道:为什么不能?
因为寻聿明动弹不得,只能含混支应:我们是朋友啊,总不能赖一辈子。
谁要跟你做朋友。庄奕嗤了一声,反手箍住他腕子,将他抵到了墙边。朋友之间,会像现在这样?
你寻聿明试图挣扎,可惜徒劳无功,他的力气太大,你答应我不动手动脚,你得守、守信用。
遇见你就不想守信用了。庄奕从小被教育要做个绅士,可他却望着寻聿明,用眼神抚摸着对方的每一寸,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我现在只想做一回小人。
一个什么都不管的,彻头彻尾的,小人。
寻聿明在他漆黑的眼里望见自己的倒影,如此自私,又如此狼狈。他定定心神,冷声道:放开我,不然我马上走。
话音带着锋芒,刺破了庄奕心底的痂,他敛起伤口,霎那间的脆弱一览无遗,却又很快被掩饰过去,只微微笑了笑:和你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做什么。
寻聿明竭力维持着严肃,内心酸楚不已,咬着嘴唇道:我不禁逗,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好。庄奕几乎立刻答应,否则他不知还要陷在眼下这种境况中多久,他的回答慌乱又仓促。像是在逃避什么。
寻聿明看着他的样子,实在是不忍:我
他为什么要扮演这样恶毒的角色?
他受不了在庄奕的脸上看到那种表情,那种分明被刺痛,还要强颜欢笑、故作潇洒的表情。你骂我吧,我真的我求求你骂我吧。
寻聿明跌坐在台阶上,双手抱头,蜷成一颗蛹。他好想要一副壳,哪怕是层薄薄的茧,哪怕只能供他逃避片刻,喘一口气。